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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清晨,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清圆的水珠仍在枝头树叶间闪烁着晶莹圆亮的光泽,三五蓝尾白腹黑翅的小鸟,在碧绿的树丛间轻盈地翻飞着,时不时发出一阵悦耳的叽啾声。
窗外,空气清新而湿润,带着木叶清冷气息的晨风,从很远很远的山谷间吹送过来。
柳絮一样柔软的风,杏花一样细腻的雨! 赵长安倚坐在一张湘妃竹榻围子上,贪婪地注视着这雨后的初阳、浓绿的树荫,嗅着清冽的空气,喃喃道:“今年为什么直到现在,茉莉花还不开?” 没人回答他的话,他也未期望别人的回答,他只是心头有一缕淡淡的惆怅:花儿当开不开,这清润的空气中,就少了些许本应有的馨香,和随风飘送而来的馨香所给予自己的那种空灵恬淡的感觉,这未免就使得他的心底泛上了些许淡淡的失落。
王子仁坐在榻旁十步远一张铺着锦毛貂褥的圈椅中,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远游冠,是由二十名手最灵巧的金匠,花费了整整七天七夜的工夫,用一百五十根最细的金丝才编织而成的金冠,上有两条精致的金龙,盘旋蜿蜒,聚于冠顶。
整顶冠重不过一两。
团龙丝袍,用今年最好的新丝织成的雪白的轻纱丝袍,袍前袍后以金丝及五彩丝线共织绣有九条腾云驾雾、栩栩如生的团龙。
精美的远游冠,此时就簪在赵长安的发髻上,华贵的团龙丝袍,此刻就穿在他的身上。
他手持一盏金镶玉飞龙纹酒盏,盏内盛着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泛漾着红宝石般璀璨艳丽的光泽。
轻拥薄衾,斜倚竹榻,一缕阳光透过碧绿的合欢花叶的缝隙,正投射在他的右膝上,使得他整个的人都散发出灿烂的光芒,辉煌如一轮正冉冉升起的朝阳。
望着光彩照人的他,一时间,王子仁不免疑惑:到底,是阳光、金冠、白袍映衬得他无比的清华高贵,还是赵长安自己,使得金冠、白袍,还有太阳都在闪闪发光? 赵长安仍痴望窗外的浓荫,忽道:“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王子仁一愣:“半个多时辰?”赵长安轻抿了一口葡萄酒,徐徐咽下,然后满意地吐了口气:“你盯着我看,已经有半个多时辰了。
” “哦,也不怪老夫会这么失态。
从前,老夫曾听人说,殿下衣白袍、发金冠、手持金盏、斜倚危栏时的姿仪,最是优雅闲散,今日一见,果然所言不虚。
” 赵长安苦笑:“怎么我听你说的,我倒更像是位绝色的佳人?” “佳人?绝色?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一个女人值得老夫拿正眼瞄上一眼。
” 赵长安又啜饮了口酒:“你一大清早就把我掇弄来,沐浴香薰,又换上这身行头,该不会就是为了要看我怎么优雅闲散地喝酒吧?” 王子仁笑:“当然不是,老夫只是要把殿下琢磨得仔细通透了,三天后用刑时,才清楚该如何措手,才能让殿下和老夫都满意。
” 赵长安轻笑:“你初到的那天夜里怎么不动手?” 王子仁摇头:“殿下水晶心肝玲珑剔透,怎会问出这么粗蠢的话来?试问殿下,你若是要杀一只鸡来吃,是挑奄奄待毙的病鸡呢,还是活泼健壮的好鸡?” 赵长安愁眉苦脸地笑:“该罚!书没读好,比拟不伦!照你的说法,我却成了一只快蹬腿咽气的病鸡?”他轻轻晃动盏中的酒浆,“所以,你就去除铁链,包扎我右手的伤口,治好我已不能动弹的手脚,又天天用最好的补药来调理我,等我活泼健壮起来之后,你再宰杀,才更刺激过瘾?”王子仁又笑了:“万金易得,知音难求,殿下果是老夫的知己!” 他一笑,赵长安就恨不能将双耳捂住。
那鸱枭般的笑声,比地狱中的鬼嚎还要疹人,若不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又怎会有如此凄厉恐怖的笑声? 显然,王子仁很愿意在赵长安面前卖弄一下自己,开始夸夸其谈。
按照他的说法,受刑者仅只身体强壮还嫌不够,更要紧的,是要心情好!只有心情好了,体格才会强健,而在受刑时撑持的时间也才会更长一些。
说到这儿,王子仁摇了摇头:“可惜……这样内外俱佳的对手,老夫活了七十多年,一个都没遇见过,不过,老天保佑,今天总算是见到一个了!” 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对手清新动人的笑容,满意点头,认为赵长安的心情恢复得比身体还好,进境之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本来,他还打算用半个月的工夫调理赵长安的身体,一个月的时间安定他的心境,现在看来,不须那么长的时间了。
赵长安在明媚的阳光中笑着,连阳光在这种笑容中都失去了颜色。
王子仁不禁叹息:“像你这种笑法,哪像个死囚?”赵长安笑而不答。
“快一个时辰了。
” 赵长安目光一闪:“一个时辰?” 王子仁毒蛇样的眼珠逼视对手清澈的双眸:“殿下到祾恩殿里来,已近一个时辰了!在这一个时辰里,殿下一直在笑。
难道,殿下真的不怕老夫?” 赵长安失笑:“你很可怕吗?”望着他那淡定的笑容,王子仁一愕:“殿下是否明了老夫的从前?” “听说过几句,但都语焉不详。
” “三十五年前,老夫虽在刑部做事,却并不是刑吏……”一天,王子仁路过刑堂,见号称天下第一刑吏的董恩泽,正在拷掠一个卷入康王谋逆重案的县令——曾逸行。
曾逸行官职虽卑,骨头却是奇硬。
董恩泽用尽了十五种大刑,竟仍不能令他服罪画押。
最后,黔驴技穷的董恩泽恫吓曾逸行,要活剥他的皮。
曾逸行神色从容,仰天大笑:“纵然剥皮只一张!”王子仁当时就被激怒了,不是因为曾逸行无畏的气概,而是因为董恩泽的无能。
于是,他越众而出,说他可以从曾逸行身上剥下两张人皮来。
董恩泽半信半疑,命他马上动手,倒要看看,两张人皮,倒是怎么个剥法? 剥两张人皮的要诀,在于剥第一张人皮上。
王子仁先让董恩泽传来最擅长剥人面皮的快刀牛,令他剥第一张人皮。
可快刀牛不乐意,说他只会剥人面皮,不会剥人全身的皮。
后来还是董恩泽威吓了一番,他才动手。
剥时,把曾逸行绑在刑柱上,堂内生大火,火上坐大铁锅,熬着滚烫的桐油。
快刀牛每剥离一小块皮,王子仁就往新露出的肉上浇一小勺油,让肉立刻收口止血焦透。
就这样,花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工夫,第一张皮才剥下来了。
而这时,曾逸行一身的肉,全结了黑红的一层焦痂,这不就又是一张人皮了? 剥第二张人皮,却是王子仁亲自动手,因快刀牛瘫了。
第二张皮只花半个时辰就剥下来了。
而曾逸行却仍神志清楚、能说能听。
说到这儿,王子仁对面色雪白的赵长安遗憾地笑:“殿下是没听到那叫唤声,那种声音……”他回味,“就像韶乐一样,真正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人生一世,要能天天都有那么美妙的音乐听,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一种享受呀?” 虽是炎夏,膝上又拥着一床薄衾,赵长安仍觉手足冰冷:“你……你就用这么……惨无人道的手段,逼得曾大人屈服了?” 王子仁脸上的得意劲儿倏然消逝了。
曾逸行熬刑不过,点头愿意招供,可画押之前,却想吃一碗城东菜市口的凉皮。
沉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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