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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刘大帅的兵已经攻占了省城,打到这里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您再不走可就真的来不及了!”长子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劝着张廷鉴。
张廷鉴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上,看着眼前,大堂里和走廊下都堆满了各种箱笼,自己的三个儿子思仁、思贤、思礼,三个儿媳及一干人等都站在当中,用期待的神情看着自己。
他依旧硬着心肠对着众人挥挥手:“你们走!” “爹!”三个儿子一起喊。
“你们的曾祖父、祖父留下的‘传家之宝’在此,我岂能一走了之,我岂能做张家的不肖子孙!” “爹,不是儿子们不孝,只是那一楼的书,这种时候实在无法带走啊。
” “书在,我在。
” “爹,刘大帅残忍好杀,所过之处杀人放火、十室九空,这里真的留不得了啊。
” “我知道,刘大帅是兵痞出身,最痛恨的就是我们这些读书人,他目不识丁,这一楼的书留在这里,只怕他们是非烧不可了。
” “那您还……” 张廷鉴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来取出几张纸,说道:“这是祖传田庄的地契和这里的房契,这一张是去年我托朋友在云海买的房子的契书——唉,本来是想,你们三个都受过高等教育,想送你们到那里去干一番事业的,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老大,你拿着,好好照顾你的弟弟们。
” “爹,原来你早就……”一向觉得父亲有些无情的儿子们不由得红了眼圈。
“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 “可是,怎么能让爹为了这些废纸留下冒险!”性情有些急躁的老二思贤一下子跳起来,“我现在就一把火烧了它们,看您还走不走!”说着冲进厨房拎出油瓶和火柴,向庭院里耸立着的藏书楼冲去。
他一股蛮劲上来,两个兄弟和好几个仆人都拉不住他,他把油往楼上一泼,就要划着火柴。
一条黑影像闪电似的直扑到老二身上,老二的手腕被重击了一下,来不及点着的火柴脱手飞出老远,他倒退几步坐倒在地,手腕上已经是鲜血淋淋,袍子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惊恐地用手挡住脸和喉咙,看着袭击他的对手。
袭击他的是一条黑色的大狗,半人多高,膘肥体壮,目露凶光,它把前爪按在老二身上,露出利齿,仿佛随时准备咬下去。
“好了,狗!”张廷鉴吆喝一声。
黑狗立刻听话地放开老二,回到藏书楼边的阴影里卧下,它把头放在爪子上,眼睛却依旧盯着眼前的这些人。
老大连忙把心有余悸的老二拉起来,赔着笑脸对张廷鉴说:“爹当初救这条狗回来果然没错,这畜生倒也知恩图报。
” “哼,你不用岔开话头。
”张廷鉴冷笑一声,“想不到我们家世代书香,竟出了你们这样的不肖子孙,快点儿给我滚!”说着一甩手,独自回后面去了。
几个儿子终没能说服张廷鉴,第二天早上,儿孙们不得不离开固执的父亲,踏上了逃避战火的路途…… ※※※ 张廷鉴一直目送儿孙们的马车消失后才转身回来,平时拥挤热闹的张氏大宅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他吩咐陪他留下的老仆去泡一杯茶,自己长叹一声,缓步走向藏书楼。
张廷鉴的祖父曾做过翰林,辞官归乡后以藏书为乐,建起这座藏书楼,张廷鉴和他的父亲都爱书成痴,这座藏书楼确实凝聚了张家三代人的心血。
张廷鉴仰望了一会儿这座三层小楼,缓步走入,拿起本书翻动几页,又放下来,走回庭院中。
黑狗看他进楼时已经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这只黑狗是张廷鉴半年前拣回来的。
那天清晨,张廷鉴照惯例沿着小路散步到自家附近的林子里,他听到树林里有声音,过去一看,却看到骇人的一幕:十几条野狗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四处都是血迹,有几只狗的头被撕扯下来了,还有的四肢不全,内脏翻出,每只狗的牙齿和爪子都沾满了血,显然是这群狗彼此争斗,相互撕咬成了这个样子。
张廷鉴大着胆子过去查看了一下,发现有一只竟然还活着。
那是一只黑色的狗,体形庞大,满身是血,虽然已经不能动弹,但依旧满眼凶光。
张廷鉴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唤人把它抬了回去,又命人帮它治疗,休养了半个多月才使它活了过来。
伤好之后的黑狗看起来更加可怕,剽悍、凶狠,而且眼中总是闪着冷冷的光,但它不会叫。
人们从没听见从它口中发出过任何声音,再加上它那无声无息的步子,它在庭院里走动的时候就像一个滑动的鬼影,不但小孩子们看到它会吓得哭叫,连仆人们都要绕着它走,其它的家畜更是没有一只敢接近它。
这只黑狗仿佛知道谁是它的救命恩人似的,只对张廷鉴言听计从,伤愈之后就开始忠诚地为他看守藏书楼,从那个时候起,除了张廷鉴本人,连入内打扫的仆人都要由张廷鉴亲口对它说“行”之后才能踏进这座楼。
“狗。
”张廷鉴叫了一声,黑狗立刻小步跑过来——因为没人为它取名,它就一直被叫做“狗”。
“狗啊。
”张廷鉴摸抚着狗的头,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这只狗,狗似乎想要躲闪,但还是用一种高傲的姿态接受了他的爱抚,“所有的人都走了,但是我不会走,这些书是我们祖孙三代人的心血,我绝不会抛下它们。
军阀们要来就让他们来,我要和这些书共存亡。
可是狗啊,你还是走吧,自己到外面去或许还能找到一条生路,你不用陪着我在这里等死。
” 狗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
“养了你半年多,虽然你是条哑巴狗,但总觉得你是通人性的。
这些时日辛苦你为我看守这座楼了,现在你走吧。
”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主人的话,狗竟然真的站起来向大门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张廷鉴。
张廷鉴挥着手:“走吧,自己去找条生路吧。
” 狗转身走出了大门,消失在草丛中。
※※※ 士兵们冲进庭院时,张廷鉴就坐在庭院中的太师椅上,平静地看着他们——他连最后的老仆和狗都遣散了,就是为了自己面对这一刻。
看着荷枪实弹,气势汹汹的士兵,他一扬眉:“你们可以杀了我这个老头子,烧了我的书。
但是,读书人你们杀得完吗?这些记载着历史、文化的书你们烧得尽吗?你们这些无知的东西!我就算死了也要睁大眼睛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他的态度已经激起了士兵们的杀机。
其中一个士兵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枪,瞄准了张廷鉴就要扣下扳机。
突然,一条黑影从旁边冲了出来,扑到了那个士兵的身上。
在场的士兵和张廷鉴都看清楚了,扑倒那个士兵的是一条黑色的大狗。
那个士兵已经被它一口咬断了喉咙,虽然四肢仍旧在抽搐挣动,但眼看是活不了了。
张廷鉴脱口叫出来:“狗!” 狗的嘴边全是鲜血,扬起头来看着士兵们,目光中充满了一种不属于动物的嘲弄,嘴角仿佛还挂着一丝冷笑。
士兵们不约而同地一起向它射击,狗迎着子弹向他们冲过去。
在它奔跑的过程中,那些士兵隐约觉得它发生了什么变化。
当它毫发无伤地来到最接近的士兵面前时,站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一只狗,而是一个长着长发、獠牙、利爪的妖怪。
那名来不及闪躲的士兵被他像拎小鸡似的抓了起来,利爪一挥,一颗还在搏动的心脏就被挖了出来。
它把士兵的尸体往地上一丢,将那颗心脏举到嘴边咬了一口,舔舔嘴唇上的血,看着剩下的士兵,用十分柔和的声音说:“嗯,看起来很好吃嘛。
” “啊!” 不知谁先惨叫了一声,所有的士兵们都转身向门外逃去。
当他们踏上大门的台阶时,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却自动缓缓关闭起来,长发利爪的妖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一边舔着自己滴着鲜血的爪子,一边带着阴冷的笑容看着他们…… 张廷鉴在看到妖怪啃噬那颗心脏时就昏了过去,却在朦胧中听到有个清亮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已经报答过你了。
”等他醒过来,庭院里依旧空荡荡的,没有士兵,没有鲜血,也没有妖怪,而那只黑色的、不会叫的大狗再也没有回来…… ※※※ 在周围大厦的衬托下,眼前这座古老的小楼越发显得老旧,连木制的门窗也散发出一种腐败的气息来。
张倩走到楼前,伸手推推门,门被七把锁牢牢地锁着,纹丝不动。
张倩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托着腮看着不远处的三层洋房,屋子里的争议还在继续着,张倩对此毫无兴趣,便一个人出来透透气。
张倩身后的是一座藏书楼,据说张倩曾祖父的曾祖父原来是翰林,就是他辞官归乡后建起了这座小楼收藏书籍,传到张倩曾祖父张思贤这一代已历经百余年,这座小楼虽然不是什么闻名遐迩的大藏书楼,但楼中的藏书种类繁多,张倩一直引以为傲。
只是曾祖父在半个月前辞世后,这座藏书楼的历史看来也要到此为止了。
伯父的高嗓门说了句什么,从前面的洋房里一直传到张倩的耳中,张倩无奈地一笑。
曾祖父去世之后,他的子孙们都来奔丧。
葬礼结束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块已经位于闹市区的土地上,按目前的形势看,它确实是价值不菲。
但是大家很快都意识到曾祖父还有更有价值的遗产——那一楼的藏书。
藏书中有不少珍本,甚至还有些已经绝版的善本,粗略地估计,这些书籍的价值比土地还要昂贵。
明白了这件事后,亲戚们便把藏书楼牢牢地锁起来,开始了对所有权的持久争执。
张倩自幼就有到楼中读书的愿望,但是曾祖父不允许任何人踏进楼中,现在曾祖父去世了,亲戚们把这座楼锁得更牢,张倩也只能望楼兴叹了。
等到打开楼门,能让张倩看到的时候,大概楼中已是珍本售卖一空,书籍散尽的情形了吧。
张倩用手轻拍着楼柱叹息:“藏书楼啊,藏书楼,我虽然是张家的子孙,但看来终究是和你无缘了。
” “啪……”楼中传来了一声轻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张倩凑到窗缝向里看去,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一条人影一闪上了二楼。
“楼中有人!”张倩一惊,最近由于张家子孙的争夺,这座原本无人留意的藏书楼有珍本的消息已经在社会上传开,为此亲戚们还专门雇佣了保安日夜看守,加了七把大锁,每家各执其中一把钥匙,连自己家族的人也不能独自进去,现在楼中怎么会有人呢? 张倩四下望望,利落地爬上一道栏杆,抓住柱子往上一纵身,再跳起来的一瞬间总算看清了里面——藏书楼里全是一排排架子,为了防止阳光直射而侧排,一眼看去整层楼一览无遗,绝对不会有人在里面。
张倩抓抓头:“难道是我眼花?” “小倩,你在干什么?吃饭了!”大声叫着跑过来的是张阅仲,是张倩的远房堂兄。
张倩撇撇嘴:“说过别叫我‘小倩’,像叫女鬼似的。
” 张阅仲哈哈一笑:“你又不姓聂。
”他拍拍张倩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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