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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大漠风沙(2/5)

段天德虽是下流胚子,对之却不起非礼之心。

两人日常相对,只是相打相骂,没一刻安宁。

过不了几天,那矮胖子和那少女又追到了。

段天德只想在屋里悄悄躲过,不料李萍得知来了救星,高声大叫起来。

段天德忙用棉被塞住她嘴,狠狠打了她一顿,李萍拚命挣扎呼叫,虽然没让韩宝驹、小莹兄妹发现,却已惊险之至。

段天德带了她同逃,原是想以她为质,危急时好令敌人不敢过于紧逼,但眼前情势已变,心想自己单身一人易于逃脱,留着这泼妇在身边实是个大大的祸胎,不如一刀杀却,干手净脚,待韩氏兄妹走后,当即拔出刀来。

李萍时时刻刻在找寻机会,要与这杀夫仇人同归于尽,但每到晚间睡觉之时,就被他缚住了手足,不得其便,这时见他目露凶光,心中暗暗祝祷:“啸哥,啸哥,求你阴灵佑护,教我手刃这个恶贼。

我这就来跟你相会了。

”当即从怀中取出了丘处机所赠的那柄短剑。

这短剑她贴肉而藏,倒没给段天德搜去。

段天德冷笑一声,举刀砍将下来。

李萍死志已决,丝毫不惧,出尽平生之力,挺短剑向段天德扎去。

段天德只觉寒气直逼面门,回刀一挑,想把短剑打落,哪知短剑锋利已极,只听得当啷一声,腰刀断了半截,跌在地下,短剑剑头已抵在自己胸前。

段天德大骇,往后便跌,嗤的一声,胸前衣服被划破了一条大缝,自胸至腹,割了长长的一条血痕,只要李萍力气稍大得一点儿,已自遭了破胸开膛之祸。

他惊惶之下,忙举起椅子挡住,叫道:“快收起刀子,我不杀你!”李萍这时也已手酸足软,全身乏力,同时腹内胎儿不住跳动,再也不能跟他厮拚,坐在地下连连喘息,手里却紧紧抓住短剑不放。

段天德怕韩宝驹等回头再来,如独自逃走,又怕李萍向对头泄露自己形迹,忙逼着她上船又行,仍是沿运河北上,经临清、德州,到了河北境内。

每次上陆小住,不论如何偏僻,过不多时总有人找寻前来,后来除了那矮胖子与女子之外,又多了个手持铁杖的盲人,总算这三人不认得他,都是他在明而对方在暗,得能及时躲开,却也已险象环生。

不久又多了一件大头痛事,李萍忽然疯癫起来,客店之中,旅途之上,时时大声胡言乱语,引人注目,有时扯发撕衣,怪状百出。

段天德初时还道她迭遭大变,神智迷糊,但过了数日,猛然省悟,原来她是怕追踪的人失了线索,故意留下形迹,这样一来,要想摆脱敌人的追踪可更加难了。

这时盛暑渐过,金风初动,段天德逃避追踪,已远至北国,所携带的银子也用得快要告罄,而仇人仍然穷追不舍,不禁自怨自艾:“老子当初在杭州当官,鸡肉老酒,钱财粉头,那是何等快活,没来由的贪图了人家银子,到牛家村去杀这贼泼妇的恶强盗老公,却来受这活罪。

”他几次便欲撇下李萍,自行偷偷溜走,但转念一想,总是不敢,对她暗算加害,又没一次成功。

这道护身符竟变成了甩不脱、杀不掉的大累赘,反要提心吊胆的防她来报杀夫之仇,当真苦恼万分。

不一日来到金国的京城中都燕京,段天德心想大金京师,地大人多,找个僻静所在躲了起来,只消俟机杀了这泼妇,仇人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自己了。

他满肚子打的如意算盘,不料刚到城门口,城中走出一队金兵来,不问情由,便将二人抓住,逼令二人挑担。

李萍身材矮小,金兵给她的担子轻些。

段天德肩头却是一副一百来斤的重担,只压得他叫苦连天。

这队金兵随着一名官员一路向北。

原来那官是派赴蒙古部族宣示金主敕令的使者。

随行护送的金兵乱拉汉人百姓当作脚夫,挑负行李粮食。

段天德抗辩得几句,金兵的皮鞭便夹头夹脑的抽将下来。

这般情形他倒也阅历甚多,不足为奇,只不过向来是他以皮鞭抽百姓之头,今日却是金兵以皮鞭抽其本人之头而已。

皮鞭无甚分别,脑袋却颇有不同了。

这时李萍肚子越来越大,挑担跋涉,实是疲累欲死,但她决意要手刃仇人,一路上竭力掩饰,不让金兵发现破绽,好在她自幼务农,习于劳苦,身子又甚是壮健,当下豁出了性命,勉力支撑。

数十日中,尽在沙漠苦寒之地行走。

这时虽是十月天时,但北国奇寒,这一日竟满天洒下雪花,黄沙莽莽,无处可避风雪。

三百余人排成一列,在广漠无垠的原野上行进。

正行之间,突然北方传来隐隐喊声,尘土飞扬中只见万马奔腾,无数兵马急冲而来。

众人正惊惶间,大队兵马已涌将过来,却是一群败兵。

众兵将身穿皮裘,也不知是漠北的一个甚么部族,但见行伍大乱,士众抛弓掷枪,争先恐后的急奔,人人脸现惊惶。

有的没了马匹,徒步狂窜,给后面乘马的涌将上来,转眼间倒在马蹄之下。

金国官兵见败兵势大,当即四散奔逃。

李萍本与段天德同在一起,但众败兵犹如潮水般涌来,混乱中段天德已不知去向。

李萍抛下担子,拚命往人少处逃去,幸而人人只求逃命,倒也无人伤她。

她跑了一阵,只觉腹中阵阵疼痛,再也支持不住,伏倒在一个沙丘之后,就此晕了过去。

过了良久良久,悠悠醒来,昏迷中似乎听得一阵阵婴儿啼哭的声音。

她尚自迷迷糊糊,不知是已归地府,还是尚在人间,但儿啼声越来越响,她身子一动,忽觉胯间暖暖的似有一物。

这时已是夜半,大雪初停,一轮明月从云间钻了出来,她斗然觉醒,不禁失声痛哭,原来腹中胎儿已在患难流离之际诞生出来了。

她疾忙坐起,抱起孩儿,见是一个男孩,喜极流泪,当下用牙齿咬断脐带,贴肉抱在怀里。

月光下只见这孩子浓眉大眼,啼声洪亮,面目依稀是亡夫的模样。

她雪地产子,本来非死不可,但一见到孩子,竟不知如何的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爬起,躲入沙丘旁的一个浅坑中以蔽风寒,眼瞧婴儿,想起亡夫,不禁悲喜交集。

在沙坑中躲了一晚,到第二天中午,听得四下无声,鼓勇出去,只见遍地都是死人死马,黄沙白雪之中,抛满了刀枪弓箭,环首四望,竟无一个活人。

她从死兵的背囊中找到些干粮吃了,又从死兵身上找到了火刀火石,割了一块马肉,生火烤了。

剥下死兵的皮裘,一件裹住孩子,自己也穿了一件。

好在天时酷寒,尸体不腐,她以马肉为食,在战场上挨了十来天,精力渐复,抱了孩子,信步往东走去。

这时怀中抱着的是亲生孩儿,那恨之切骨的段天德已不知去向,本来的满腔悲痛愤恨,登时化为温柔慈爱,大漠中风沙如刀,她只求不刮到孩儿脸上,自己却是丝毫不以为苦。

行了数日,地下草木渐多,这日向晚,忽见前面两骑马奔驰而来。

乘者见到她的模样,便勒马询问。

她连说带比,将遇到败兵、雪地产儿的事说了。

那两人是蒙古牧民,虽不懂她言语,但蒙古人生性好客,怜贫恤孤,见她母子可怜,就邀她到蒙古包去饱餐了一顿,好好睡了一觉。

蒙古人以游牧为生,赶了牲口东迁西徙,追逐水草,并无定居,用毛毡搭成帐篷以蔽风雪,就叫做蒙古包。

这群牧民离开时留下了四头小羊给她。

李萍含辛茹苦的抚养婴儿,在大漠中熬了下来。

她在水草旁用树枝搭了一所茅屋,畜养牲口,又将羊毛纺线织毡,与牧人交换粮食。

忽忽数年,孩子已经六岁了。

李萍依着丈夫的遗言,替他取名为郭靖。

这孩子学话甚慢,有点儿呆头呆脑,直到四岁时才会说话,好在筋骨强壮,已能在草原上放牧牛羊。

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勤勤恳恳,牲口渐繁,生计也过得好些了,又都学会了蒙古话,只是母子对话,说的却仍是临安故乡言语。

李萍瞧着儿子憨憨的模样,说着甚么“羊儿、马儿”,全带着自己的临安乡下土音,时时不禁心酸:“你爹爹是山东好汉,你也该当说山东话才是。

只可惜我跟你爹爹时日太短,没学会他的卷舌头说话,无法教你。

” 这一年方当十月,天日渐寒,郭靖骑了一匹小马,带了牧羊犬出去牧羊。

中午时分,空中忽然飞来一头黑雕,向羊群猛扑下来,一头小羊受惊,向东疾奔而去。

郭靖连声呼喝,那小羊却头也不回的急逃。

他忙骑上小马追去,直追了七八里路,才将小羊赶上,正想牵了小羊回来,突然间前面传来一阵阵隐隐的轰隆之声。

郭靖吃了一惊,他小小的心中也不知是甚么,心想或许是打雷。

只听得轰雷之声愈来愈响,过了一会,又听得轰隆声中夹着阵阵人喧马嘶。

他从未听到过这般的声音,心里害怕,忙牵了小马小羊,走上一个土山,钻在灌木丛里,躲好后再探出头来。

只见远处尘土蔽天,无数军马奔驰而至,领队的长官发施号令,军马排列成阵,东一队,西一队,不计其数。

众兵将有的头上缠了白色头巾,有的插了五色翎毛。

郭靖这时不再害怕,看得很是开心。

又过一阵,忽听左首数里外号角声响,几排兵马冲将过来,当先的将官是个瘦长青年,身上披了红色斗篷,高举长刀,领头冲锋。

双方兵马冲近,厮杀起来。

攻过来的那一队人数甚少,不久便抵敌不住,退了下去,后面又有援兵抵达,只打得杀声震天。

眼见攻来的兵马又要支持不住,忽然数十支号角齐声吹动,一阵急鼓,进攻的军士大声欢呼:“铁木真大汗来啦,大汗来啦!”双方军士手不停斗,却不住转头向东方张望。

郭靖顺着各人眼光望去,只见黄沙蔽天之中,一队人马急驰而来,队中高高举起一根长杆,杆上挂着几丛白毛。

欢呼声由远而近,进攻的兵马勇气百倍,先到的兵马阵脚登时散乱。

那长杆直向土山移来,郭靖忙缩向灌木深处,一双光溜溜的小眼仍往外望,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纵马上了土山。

他头戴铁盔,下颏生了一丛褐色胡子,双目一转,精光四射。

郭靖自不知他便是蒙古部落的酋长铁木真,就算知道,也不懂“大汗”是甚么。

铁木真骑在马上凝望山下的战局,身旁有十余骑随从。

过了一会,那身披红色斗篷的少年将军纵马上山,叫道:“父王,敌人人数多,咱们退一下吧!” 铁木真这时已看清楚双方形势,低沉了嗓子道:“你带队向东退却!”他双目望着双方兵马交战,口中传令:“木华黎,你与二王子带队向西退却。

博尔朮,你与赤老温带队向北退却。

忽必来,你与速不台带队向南退却。

见这里大纛高举,号角吹动,一齐回头冲杀。

”众将齐声答应,下山率领部属,片刻之间,蒙古兵四下退散。

敌兵齐声欢呼,见到铁木真的白毛大纛仍是竖在山上,四下里都大叫起来:“活捉铁木真,活捉铁木真!”密密麻麻的兵马争先恐后向土山涌来,都不去理会四下退开的蒙古兵卒。

万马践沙扬尘,土山四周涌起了一团团黄雾。

铁木真站在土山高处,凛然不动,十余名劲卒举起铁盾,在他四周挡去射来的弩箭。

铁木真的义弟忽都虎与猛将者勒米率领了三千精兵守在土山周围,箭射刀砍,死守不退。

刀光矛影中杀声震天。

郭靖瞧得又是兴奋,又是害怕。

激战了半个多时辰,数万名敌兵轮番冲击,铁木真部下三千精兵已伤亡四百余名,敌兵也被他们杀伤了千余名。

铁木真放眼望去,但见原野上敌军遗尸遍地,鞍上无人的马匹四散奔驰,但敌兵射过来的羽箭兀自力道强劲。

眼见东北角敌兵攻得尤猛,守军渐渐抵挡不住,铁木真的第三子窝阔台很是焦急,问道:“爹爹,可以举纛吹号了吗?”铁木真双眼如鹰,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山下敌兵,低沉了嗓子道:“敌兵还没有疲!” 这时东北角上敌军调集重兵猛攻,竖了三杆黑纛,显然是有三名大将在那里督战。

蒙古兵渐渐后退。

者勒米奔上土山,叫道:“大汗,孩儿们抵挡不住啦!”铁木真怒道:“挡不住?你夸甚么英雄好汉?” 者勒米脸上变色,从军士手中抢了一柄大刀,荷荷狂叫,冲入敌阵,杀开一条血路,直冲到黑纛之前。

敌军主将见他来势凶猛,勒马退开。

者勒米手起刀落,将三名持纛大汉一一砍死,抛下大刀,双手抱住三杆黑纛回上土山,倒转了插入土中。

敌军见他如此悍勇,尽皆骇然。

蒙古兵欢呼狂叫,将东北角上的缺口又堵住了。

又战良久,西南角上敌军中忽有一名黑袍将军越众而出,箭无虚发,接连将蒙古兵射倒了十余人。

两名蒙古将官持矛冲上前去,被他嗖嗖两箭,都倒撞下马来。

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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