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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人,这些人虽恭维他,崇敬他,却对其仕途没有任何帮助。
反之这些家乡根基在刘备控制下的荆州人本不入中原名门的法眼,魏讽与他们走得这么近,也被视为异类,连辟用他的钟繇也对他日渐冷淡,长此以往还有何前程可言? 换作别人或改弦更张,或心灰意冷,偏偏魏讽颇具奇思妙想——既然在曹魏已不可能骤然而贵,何不投敌叛国以图发展?恰逢襄樊兵败,关羽威震中原,魏讽自以为遇到好机会,畅想在邺城发动叛乱响应关羽,若把此事办成,岂不为刘备立下大功?莫说封侯拜将,八成还能当开国功臣哩!便召集心腹友人共商大事。
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看出这“妙计”多不靠谱。
且不论邺城守军、魏都官民能否容他造反,即便侥幸拿下城池,曹操大军反攻,能抗拒几日?关羽远在襄樊千里之隔,救应都来不及。
就是这么个馊主意,那帮与他交好的荆州后生竟深以为然:一者,这些人本来不得志,想另谋出路;二来,荆州乃他们故土,又是刘备根基所在,辅佐刘备自比在曹魏前途要好;再者这些荆州后人年纪轻轻眼高于顶,全不晓得天高地厚。
于是这场阴谋胡闹般开始了。
无论魏讽还是这帮人都无一兵一卒,能召集的只是家奴仆僮,有耿纪、韦晃前车之鉴,单靠这些人是成不了事的,所以魏讽一党继续煽动旁人扩大队伍,但凡听闻谁对朝廷稍有些不满,就凑上前问一句:“想造反吗?”八字还没一撇,就串联一帮人,怎能不出问题?魏讽竟然还找到了长乐卫尉陈祎的头上,请他在叛乱之日控制宫廷,劫持大臣。
或许陈祎也是偶尔不顺,又与魏讽有些交情,一时糊涂就应承下了,可事后越想越不对,自己身为曹氏近臣,跟这帮倾危之徒瞎掺和什么?随即向曹丕出首告变…… 事情已经出了,曹丕再厌烦也得硬着头皮办,好在叛乱未起就已败露。
曹丕当即传令大理寺逮捕魏讽,并据陈祎指认捉拿反叛。
邺城内外立时兵马齐动,四处抓捕叛党。
魏讽还在相府里做春秋大梦呢,抓他的人已冲到眼前。
可叹这位自以为运筹帷幄的魏先生,到了堂上刑棍都没动就已吓得腿软,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全招了;又有陈祎从旁指证,参与阴谋者尽数落网——其中包括已故侍中王粲的俩儿子、博士宋衷之子、黄门侍郎刘廙之弟刘伟等,几乎全是荆州中下级臣僚。
大理卿王朗连续两天审问下来,既感荒谬又觉可怖。
魏讽不过一无兵无权的小小僚属,想出这么个不着边际的馊主意,竟还有人乐于参与,岂不荒唐?可王粲、宋衷之子皆在幕府挂职,都是曹营官员下一代,这些年轻人竟然铁了心要反父辈让他们效忠的主子,岂不可怕?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如何处置,而是案情该如何呈报,曹操还丝毫不知呢!谋反大案不上报是不可能的,但是若嚷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无论对曹操病体还是前线战事都没好处,再说太子奉命留守也有责任,办到怎样一个程度才算恰到好处? 王朗不敢自专,携带案卷去找曹丕商量,东宫卫士不敢阻拦,请他老人家自便。
王朗边走边忖度太子心思,渐渐来至正堂,正见曹丕立于阶前,廊下有一布衣老叟在跪地施礼。
他初时不解,细细打量才看出,那颓唐老者竟是相国钟繇。
此案一发钟繇如坐针毡,魏讽是他属下,他岂能不受连累?尤其魏讽当的是西曹掾,负责吏员署用,其他属员多多少少与其有接触,一条臭鱼搅得满锅腥,所有属员一律要到大理寺受审,相府闹得沸反盈天,他这相国还怎么当? 钟繇做人做事一生谨慎,如今在曹魏位极人臣,想不到晚年摊上这么个案子,一世英明扫地。
事到如今就别等人家摘帽了,故而褐服免冠自捧印绶,来向曹丕请罪。
曹丕显得很开通,降阶相搀,并无责备之语:“高祖明睿,错委陈豨镇边;邓禹善谋,误用冯愔守栒。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相国又何必如此?” 钟繇听他口口声声叫自己“相国”,越发汗颜,叹道:“老朽错用一人险些乱国,就算太子宽宥,老朽也无颜再居宰辅之位,还请收回印绶另择高贤。
” “即便罢职也要等大王诏命,非小可所能做主。
您老不必挂心,朝中的事该管的继续管,实在没心思做事就休养休养。
放宽心,谁谋反也牵扯不到您头上。
昔日王业未定,您老人家坐镇弘农独当一面,那时若坐视高幹、韩遂侵害关中,我曹家焉能有今日?父王念您劳苦功高必加宽恕。
”曹丕得立太子以来颇得钟繇帮衬,于公于私都要偏袒老人家,再者罢不罢官是他爹的事,放着顺水人情岂能不做? “唉!借太子吉言。
”钟繇惭愧至极。
王朗见他们把话说开,这才过来施礼,呈上案卷。
钟繇身涉其中自知要避嫌,连忙告辞,却对王朗道:“我已将掾属尽数滞留,大理寺随传随到;阖府上下所有公文书札也已封存,王公若需查验,这便派人送去。
”王朗甚为尴尬,只微微拱手。
曹丕回转堂上,翻看案卷,时而蹙眉时而摇头,通篇览毕将竹简一卷,捏了捏眉头道:“以王公之意当如何处置?” 王朗料到他得把这烫舌头的菜夹回来,好在这半日一直在忖度他心思,已成竹于胸:“以臣之见,首恶魏讽自不能饶,必处以极刑,其余共犯嘛……毕竟反状未发,叛乱与蓄谋还是有差别的,况且年轻人少不省事,又皆旧臣子侄,严加惩戒不可免的,却未必非要处死。
至于向大王呈报嘛……如今襄樊吃紧,事情闹大了未免对军心不利,太子酌情而定吧。
”当年曹丕曾因留守时发生叛乱而受责,如今又来这么一次,固然曹丕无纤毫之过,也难保大王不会迁怒。
故而在王朗想来,他必要大事化小,才把话说得留有余地。
不料曹丕听罢连连摇头,把玩着卷宗道:“谋反就是死罪,何论情节轻重?当把所有人犯尽数诛戮以儆效尤!” “是。
”他肯实事求是秉公而断,王朗自然求之不得。
哪知曹丕接着又道:“救难当急,除恶当速。
以我之见,不必事先请奏大王,可将魏讽等人先行问斩,悬首市曹震慑人心,再向大王禀明不迟。
” “先斩后奏?”王朗不禁诧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位谨小慎微的太子今天怎这么大胆? 正说到这里,司马孚领着校事刘慈也来请见。
司马孚双手奉上一卷书信:“此乃中尉杨公手书,他已自解印绶悬于堂上,并搬离府邸,派人致书向太子请罪。
”因魏讽之事丢帽子的不只钟繇,中尉杨俊掌宫廷宿卫,与他共事的陈祎被魏讽拉拢他竟不知情,能没责任吗? 一听杨俊请罪,曹丕既感喜悦又觉愤恨,喜的是这个力挺曹植的眼中钉可算丢了九卿之位,恨的是卸职请罪竟然不亲自来,就弄一份书信搪塞,分明还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其实曹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杨俊本质上是个文人,生性呆板,叫他过来屈膝说软话,他张不开嘴啊! 曹丕看都不看那书信一眼,冷冰冰道:“案子未判,王命未下,杨中尉这便卸官而去,也太清高了吧?告诉送信之人,他们大人既然一心辞职,我也就不挽留了。
”这态度相比对钟繇简直是天壤之别。
司马孚奉命而出,刘慈又呈上份卷宗,谄笑道:“这是太子要的名单,都是素常与魏讽有过接触之人。
” 王朗正在喝水,闻听此言险些呛住——这是要作甚? 曹丕一边浏览一边冷笑:“魏讽不过小小掾吏,何敢行此大逆?必有对朝廷不满、心怀怨谤者煽动,谋反一党固然要杀,可怨咒之人也不可姑息,凡是与魏讽有过交往者,及亲友为官者必要一并下狱。
我已叫校事拟了份名单,王公照此捕拿即可。
”说罢起身,亲自递到王朗手上。
王朗低头一看,上面洋洋洒洒列了百余人,手都哆嗦了:“这怎使得?魏讽之事案情简单已经审明,岂可大肆株连?又与怨谤何干?请太子收回成命。
” “不然。
”曹丕摇头道,“纵然无干怨谤,这些人或交友不慎,或知情不举,或亲友通谋,岂能断定无纤毫之过?咱们宁可谨慎过度,也不可姑息养奸。
” 陈祎告发伊始,曹丕觉得这是个扎手的差事,但经过几天思忖,又与吴质书信协商,渐渐发觉这案子对他而言不是坏事。
不论如何,既然曹操已许诺不再掣肘于他,那何必事事小心,藏着掖着?反过来想,这兴许还是个好机会呢——一来能摆摆威风,露露煞气,叫满朝文武敬畏;二来把父亲平素不喜之人牵扯其中,借此机会一并处置,讨父亲欢心;三来曹丕所依仗的乃是中原豪族诸家,若能把荆州一派势力连根拔除,等于帮他们除了抢饭碗的人,可以稳固己党;再者,钟繇虽全力扶持他,但毕竟官高年长,留守诸务还要尊其为上,如今借着这机会让老人家退下来,曹丕的地位无形中有所提高;最后,似杨俊那样他自己不喜之人也可一并打击,若不是费尽心机都寻不到丁仪和魏讽有丝毫联系,早把他名字也写进去了! 王朗怎知他小算盘,越看越觉惊愕,手都哆嗦了,眼见连宋衷、王凯、刘廙、文钦等人都囊括在内,实在看不下了:“请太子收回成命!这些人老臣敢保他们并无谋反之意,似宋仲子老先生,固然养子不肖,但他老人家学术精纯又已年逾古稀,岂会萌悖逆之心?”王朗说这话还有点儿私情,他儿子王肃就是宋衷的弟子,没少得人家倾心传授。
曹丕摆手道:“谁叫他老人家无石子先识之明,教子无方,老罹此祸,怨得谁来?”王朗欲起身再辩,却被他一把摁住,“王公无须为他们开脱,暂且捕拿收监未必就是要处死,我将名单呈报大王,若有其情可悯者大王自会宽赦,咱们就不必操这个心了。
”王朗一肚子话顿时噎住了——曹丕大撒网,叫他爹得个宽赦的美名,这事还不能拦,他若执意不办,那边名单呈上去,岂不是连他也落个包庇之嫌? 王朗望着这个道貌岸然的年轻人,背后竟生寒意——你想得倒挺好,可这是拿人命当儿戏。
你老爹如今喜怒无常,叫他杀他说不定真敢杀啊!宋衷名震天下,自马融、郑玄之后再没这样的鸿儒了,万一杀了岂不可惜?刘廙当过你的掾属,竟把他也豁出去了。
文钦乃文稷之子,又是你们同乡,你也不肯保全。
王粲就俩儿子,因为此案都完了,你还要把王凯牵进去,当初谁在王粲灵前又学驴鸣,又信誓旦旦要照顾王家?你比你爹还狠啊…… 曹丕不紧不慢微笑道:“王公不必多虑,有罪便是有罪,无罪便是无罪,暂叫他们委屈几日,难道您不相信我父王能明辨黑白?” 他这么说王朗焉敢否定,颤巍巍道:“就、就依太子之意吧。
” 曹丕终于满意了,还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架势,亲自将王朗送出东宫,又叮嘱了几句。
司马孚也办完差事回来了,秉道:“我在街上听人传言,临淄侯回来了。
这事儿真奇了,前几日还说要让他领兵去救襄樊,怎么又打发他回来了?兄弟归来,太子当尽兄长之情,今晚请他来东宫宴饮如何?”司马孚并不清楚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曹丕得意洋洋的脸上蒙上一层阴云,茫然眼望着喧嚣的大街喃喃道:“不必了……我们兄弟一辈子的酒都喝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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