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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1部,大结局_第十七章 魂断故都,枭雄离世(4/5)

悄然刮来阵凉风。

曹操身子忽然定住了,他目光诡异地斜了一下、嘴角极不自然地向左歪了歪,随即晃悠悠倒在尘埃之中…… 其鸣亦哀 董昭再度劝进又遭拒绝,反被派往许都向天子报捷。

谁人不知大权皆在曹氏之手?这纯粹是个走形式的差事,他没耽搁几日便从许都归来。

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就只这三五天的工夫,洛阳已发生不少莫名其妙的变化。

诸部兵马将近八万,原本好好地屯驻在都亭,怎料曹操发下一令尽数迁移,如今都迁到洛阳城以南。

董昭一头雾水回来复命,险些找不着军队,糊里糊涂在连营里转了好几圈才寻到中军大寨,而且曹操还不在,中军一应事务皆由曹真、夏侯尚暂时代理。

问起移军缘由,曹真说是大王在军中无聊,到洛阳城里散心勾起旧事回忆,故而搬至城里暂住,随行官员也进城理事,命三军在城外拱卫。

董昭当年曾随天子东归,对故都再熟悉不过,洛阳几乎就是一座废城,平白无故住到那里面做什么?况且以曹操的身份,若暂住洛阳势必下榻旧皇宫,这太容易遭人诟病了。

那边还向天子报捷呢,这边却住进皇室宫殿,完全不合道理!董昭连连追问,但曹真他们也不知内情——众将已三天没见到大王了。

董昭差事在身不敢耽搁,赶紧出营进城,却又遭守门士兵盘查。

原来守城兵卒已换成虎豹士,官员进出一律要有公文凭据,至于诸部将领一律不得进城滋扰。

董昭这次是复命,也没请得什么天子诏书,硬是被挡了驾,耐着性子解释半天,多亏遇见个相熟的将佐,这才容他进了城。

来到杨安殿一看——更热闹!随军官员和幕府掾属都搬进来了。

这座大殿当年就是为应付朝会在南宫遗址上盖的,除了空旷的正殿,连配房都没几间。

魏廷官员一股脑儿迁进来,还带着大量公文书籍,根本容纳不下;院里都支起帐篷,几位参与军机的重要幕僚住在殿里,白天一起批阅公文,晚上一块打地铺,根本不成体统! 董昭左望右望,才见长史陈矫正坐在角落里,旁边的书简堆得跟小山似的,忙凑过去一把拉住:“究竟出了何事?” 陈矫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却稍纵即逝,只道:“也没什么,大王身体不佳,想在城里住几日。

” 董昭何等精明,一听便知病势不轻,但陈矫不肯明告,想必已得主上之命不得外传,便单刀直入道:“陈公既晦而不言,我只问一句话,可否容我见大王一面?” 陈矫有些为难,想了想道:“大王与王后、诸夫人在北宫后殿,我若无急务也见不到。

你既要请见,我可以试着请奏,不过大王能否见你可就说不准了。

” 董昭连连作揖:“这便承情。

” 其实陈矫只去了一刻工夫,但满心焦虑的董昭却似等了一年。

事情倒还顺利,大王听说他请见立刻就准允,还派来个小寺人,专门引他进去。

因为昔年天子东归无处安歇,北宫曾略加修复,但也仅是勉强能居住,宫墙依旧破烂乌黑,复道青砖都挖走补城墙了,露着下面的光土地,多年无人打理已生满杂草。

董昭步步紧随寺人,经两次侍卫盘查,直至通过一道只剩门柱的仪门,这才到北宫正殿前。

此处原本是汉家帝王起居所在,如今却凄凉败落,渐成鸟雀野虫栖息之所,墙根的荒草足有半人高。

董昭也无暇顾及许多,连忙提袍上殿,但见空旷的殿内一排杌凳坐着四人——夏侯惇、许褚、孔桂、典满。

四人都满面苍白、神情委顿,看来这两天他们一直守候在此,算是最心腹的护卫,已经很疲乏了。

夏侯惇脸色尤为难看,见董昭到此,只略一点头:“大王在后殿休息,你去吧。

”董昭也没客气,疾奔后面而去。

皇家大殿皆坐北朝南,设有御座、屏风,如今这些都没了,后室之门就暴露在外,只是挂了一道黑色幔帐遮蔽室内情形。

到这里董昭便不敢再唐突了,提高声音禀奏:“臣谏议大夫董昭告见。

”话音刚落布幔掀起,卞王后携环夫人、宋姬等女眷走出来,董昭忙大礼参见,她们却无心理睬,只顾掩面而泣。

动手掀幔帐的并非宦官,而是一位个子不高、花白头发的士人。

董昭一见也赶紧施礼——此人乃国舅卞秉。

卞秉阴沉着 脸道:“进来吧。

说话轻声些,大王刚醒转。

”董昭低眉而入,才见里面情形。

后殿并不甚大,却点了六只炭盆,比外面暖和许多;曹操仰面躺在榻上,瞧不清气色;李珰之正跪在榻边为他诊疗。

这时曹操开了口:“公仁来了,寡人有话对他说,快扶我起身。

”那声音有气无力甚是微弱,而且口齿似乎还不太清楚。

说是起身,但此时曹操已不可能离榻,他左半边身子完全瘫痪。

李珰之与卞秉一个抱腰、一个塞靠背,这才勉强使他坐起来。

董昭早揣摩到他病势不轻,但抬眼观瞧仍禁不住心头一颤——曹操头缠幅巾,脸上白得没一丝血色,最为骇人的是他眼睛极不自然地向左乜斜着,左边嘴角也近乎扭曲地向下耷拉! “大王!您、您……”董昭扑倒在地,泪水簌簌而下——从建安二十一年称王起,日蚀干旱、瘟疫肆虐、严才叛乱、许都叛乱、乌丸叛乱、宛城叛乱、汉中兵败、水淹七军、魏讽作乱,四年间无一件好事。

如今总算风平浪静拨云见日了,大王却病重至此。

老天何故如此作弄人啊! 卞秉忙劝:“董公莫泣,大王见你如此心里更难受。

”李珰之毕竟只是一介医官,不敢旁听他们说话,悄悄退了出去。

曹操虽口眼歪斜不能动弹,神志却还清楚,故作轻松道:“寡人这般模样,把你吓坏了吧?” 董昭强拭泪水,跪爬到他身前:“臣若不能面君,心内终不得安。

” “唉……寡人快不行了。

” 董昭亲眼见到此强横一世之人说自己“不行了”,简直有些身在梦中的感觉,忙叩头道:“天路维艰,真人多难,大王福祚非寻常人可比。

此不过小恙,用心调养一定会好的。

” “不必再说宽心话,寡人心里有数……”曹操本就气息艰难,嘴唇又并不拢,说话模糊不清,“这次连李珰之都没把握,恐怕熬不了几天了。

” 卞秉见他讲话实在艰难,索性代为讲述——原来前日曹操在城内忽然中风,孔桂唤他不醒慌了手脚,只得派人快马回营召来李珰之和夏侯惇等几位重臣。

李珰之几针下去,人是醒了,却已口眼歪斜半身瘫痪,再探脉象更是可怖,乃大限将至之兆!大驾在外,兵马屯聚,太子又不在,此事若传扬开来必军心骚动,况且营中尚有江东使者,绝不能将病情泄露。

在夏侯惇、陈矫建议下,曹操强打精神传令,命众后妃、官员一律迁至城内,对外封锁消息;诸部兵马一律迁至城边落寨,由中军诸将代为管辖;又册封孙权为骠骑将军、领荆州牧,晋南昌侯,命其使者梁寓速携印绶回江东复命。

都安排完毕,曹操昏昏沉沉晕厥,被侍卫抬进北宫。

董昭听得心惊肉跳,仓皇道:“今大驾在外军心仰望,病势固然能隐瞒一时,可若有一差二错又该如何决断?”他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清楚——您想好后事了吗? 曹操慢吞吞道:“昨晚已派人回转许都,召太子前来……孙权那边早晚瞒不住,孤今晨已派张辽率部出屯陈郡以防不测,不过现今他与刘备反目,应该不敢此时发难……”他只说了几句,口水便顺着嘴角滴下来,卞秉赶忙为他擦拭;他缓口气又道,“西凉近来有异动,迁徙的胡人与豪族不睦,所幸曹洪、张郃他们在,应该不会出大乱。

至于此间屯驻的兵马……唉!大战方歇众心疲惫,初春之际各地粮食也没筹好,不便将他们遣散。

我现在这样子,也没法率他们回河北,只能维持现状……倘若寡人熬不到丕儿赶来,恐怕要劳烦诸公安抚军心了……我曹魏以北方之大敌吴蜀偏僻之地,积威日久必成大业;若孙、刘尚有能臣勇将,未得朝夕而定,切记——东守合肥、西据陈仓,中固襄樊,此三邑不破,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看来曹操思忖良久,不但对后事有所准备,而且对日后天下大势揣摩得也很清楚。

事既至此董昭也无可奈何,只能说好话:“大王不必忧虑,国有贤臣、军有勇将,一切都会好的。

” 曹操挣扎着摇摇头:“智者千虑,总有一失。

你素来心思缜密,替寡人想想,还有何不妥。

” 董昭低头凝思,突然想起一桩要紧事:“有句话本非臣下该讲,但大王既然相问,臣敢不进言?” “说。

” “鄢陵侯乃大王爱子,骁勇善战颇有雄心,如今尚在长安驻守,倘若……倘若……”董昭终是不敢挑明——倘若你一死,你那二儿子不服兄长,在长安拥兵自重,甚至提兵前来夺位,那可怎么办? 家事常比国事更难,曹操如此精明,却始终拿捏不好与几个儿子的关系,千算万算还是失了一招。

曹彰的隐患其实他自己造就的,听董昭提起,心中甚是伤痛,纵然有些爱惜曹彰之勇,为了保全大局也只能割舍:“速速派人去长安宣命,叫彰儿将兵权移交杜袭,也到洛阳来待命。

” 董昭反复思量仍觉不妥:“臣冒死妄言。

若太子能火速赶来自是最好,若事有差失,不如……”他跪爬两步,把嘴伏到曹操耳边悄悄把那应急之策说了。

“嗯,还是你想得周到。

”曹操点头应允,“那你就回许都吧。

” 卞秉在旁听得诧异——董昭刚从许都回来,为何又奔许都?但这是他俩隐蔽之言,也不敢插嘴询问。

一切都安排妥了,曹操似是心力交瘁,艰难叹息一声,望着满面关切的董昭,不免心生怜意:“公仁,寡人对不住你啊……” 董昭愣住了,赶紧强笑道:“臣得遇明主乃平生之幸,大王何出此言?”其实他心里明白曹操的意思——荀彧、毛玠皆死,程昱告老隐退,论资历如今没人能与董昭比,可他至今无缘公卿,不过是无甚权力的谏议大夫,而且常在许都远离魏廷,曹操待他确实薄了点儿。

“并非寡人故意薄待你,实有难言之隐。

”曹操叹息道,“你的功劳我全记得,结好张杨助我逢迎天子、河内之战单骑入城说降敌将、远征幽州时修漕运粮、协助寡人称公称王……你的苦楚我也清楚,一次次力主劝进,旁人不理解,反落得谄谀之名……其实天下人行天下事,欲使世道乱者总要搅动乾坤,欲使世道安者也总要拥立一强主,方能统驭吏民、早熄狼烟……你并非谄媚之人,而是急功近利,欲使天下早日一统……”曹操肯定了董昭的作为,但这也等于进一步肯定自己。

董昭被他戳中伤心处,眼泪又涌上来,斗胆握住他手:“大王别说了,臣明白您苦衷。

” 曹操却偏偏要挣扎着把话说完:“我没用你为列卿,一者是无奈世情风语,二来也是看你精于保养身体强健,想留着你给后世效力。

你一定保重,将来好好辅佐孤的儿孙……” “臣明白,臣全都明白……”董昭咬破嘴唇,却还是止不住眼泪滑落。

卞秉只得再三劝慰。

“走吧。

”曹操已泪光盈盈,“天下无不散筵席,许都的事就托付你了。

” 董昭踉跄起身,擦着眼泪退至门边,却忍不住再望曹操一眼。

他明白这就是最后一面,从此生死相隔,于是撩袍跪倒:“容臣再向大王见上一礼。

”说罢纳头便拜。

三个头重重磕罢,略一起身却又再度跪倒——他连起连拜,竟给曹操施了个三跪九叩大礼,即便抱拳拱手,“臣辞别万岁!”这一声“万岁”无比响亮,却又无比沉重。

曹操今生无缘至尊,就把这私下的呼唤当做最后的安慰吧…… 董昭拭泪而去,曹操也大伤精神,倚在那里出神良久,才慢吞吞道:“阿秉,你还在身边吗?寡人怎瞧不见你?” 卞秉苦笑:“大王眼睛偏向那边,又怎看得到我?” “嘿嘿……”曹操竟自嘲地笑了两声。

卞秉忙绕到左边伺候:“唉!大王对我偏见一辈子了,我也早就习以为常。

”这虽是玩笑话,却透着埋怨——卞秉是国舅,又是曹营元勋,可至今仍居小小的别部司马,爵位也甚低。

曹操有鉴于汉室因外戚而衰,故意压制卞家,他空负才智难以施展,如今也将将六十岁了,这辈子还有何指望?但不忿归不忿,终究曹操是他姐丈,他嘴上虽埋怨,伺候得却很殷勤,不住地为其按摩。

曹操愧然望着舅爷,却发觉他袖中有突兀之物:“你揣着什么?” “唉!您都这样了眼力还这么尖,我算服了。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支黝黑的紫竹笛子——卞氏姐弟乃歌伎卖唱出身,卞秉小时候全凭吹笛讨营生。

“你还能吹吗?” 卞秉凄然道:“多年不曾演奏了,带它在身上不过是把玩把玩。

为人不可忘本,好歹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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