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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章 胡眼蜂(5/5)

有半分欢喜。

“不卖，阁下请回吧。

”常青起身要走，却被他伸手拦下,“都这么久了，还计较当初我误伤你那一箭？” “阿零。

”他喃喃，仰面朝天。

雨云当中，有冰冷的液体滴落下来，落在他的脸上。

“听鲁教头这口气，也想吃一碗？”常青的语气明摆着是调笑，鲁鹰却当作是认真一般点点头，“倒是想请教请教。

” “主人。

”一个陌生的声音却给了他应和，是那新的蜂王，他将手放在胸口，朝他单膝下拜，低着头。

“天香楼的朱成碧掌柜，她的外席除非是琅琊王，否则无夏城中还有谁请得起？”鲁鹰慢条斯理地说,“我来这里，自然是因为别的事情。

听说朱姑娘原本在二楼挂了月白色窗帘，要出游半月，近日却突然重新开了业，说是新得了某几样新鲜食材，做了一样小吃。

这小吃我见过，类似馄饨，却个儿更小，面皮轻薄，汤色透明，在碗内起伏的时候，便如飞舞的蜂子一般,名唤‘胡眼儿蜂’。

汤内不知道加了什么，喝下去舌尖上刺痛发麻，却甘美无比。

” 徐若虚站了起来，一把将金铃从手腕上摘了下来，像被烫着了一般，“谁，谁稀罕做你的主人？！” 常青根本没有回礼，直接坐在鲁鹰对面，两手揣在了袖子里，面上还是一贯的温文笑容，只是嘴角略微有些发僵。

他在天香楼身兼数职，既是账房，也是跑堂，甚至还得打扫店铺。

但仅就外表而言，看起来只是个俊俏的少年公子，石青色的直缀边缘绣着精致的柳枝。

他一口气说:“今日的两桌宴席早就订出去了,明日的也订出去了，直到下个月、下下个月的都订光了。

朱姑娘最近也不开外席，鲁教头还是请回吧。

” 那新蜂王不回答，站起来，一步步朝他逼近。

徐若虚眼见那对冷冰冰的蓝眼越来越近，转身想逃，却被抓住手腕，从背后抱住了。

鲁鹰拱了拱手：“常青公子。

” “徐若虚。

”蜂王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喊。

“我道是谁，原来是鲁教头。

”来人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蹦出来，“这可吹的是什么风？” “……阿零？！” 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的门扇，明晃晃地洒了鲁教头一身，颇有些热辣。

他头上却依旧是一滴汗都没有，皂色的官家制服更是穿得笔挺，连衣袖上的扣子都没有松脱半分，腰带上垂着块黑沉沉的木牌，是一个“羿”字。

眼神锐利，面色如冰，再加上一道伤疤从左侧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成功地冷冻了天香楼。

他本人对此似乎毫无察觉，只是悠哉地半闭了眼睛，弯起来的两根手指嗒嗒地敲着桌面，直到身边响起了脚步声。

“啊。

”他放了他，又伸出手来，将他脸上的泥一点点都擦了，“是我在这里。

” 清早，无夏城巡猎司总教头鲁鹰就进了天香楼。

他在一楼的厅堂当中最大的八仙圆桌旁找了个位子，一直坐到了午饭时分。

这是你从未尝过的滋味。

一 你就跟之前的我一样，从出生就在蜂巢。

不知道美酒的甘甜，不知道醋糜的酸。

你不曾活过、微笑过、被人守护过，不知道不离不弃意味着什么。

“爹！”他大喊。

然后是漆黑的闪光，快如闪电。

他看见父亲愣了一下，直直朝后摔倒。

你永远无法抵抗的。

当我将这一切灌进你的感官，当我的身躯被摧毁，我的记忆却将被保留，还有我想要守护他的心愿。

这是重要的，值得去守护之物。

北狄的奸细？徐若虚朝后退了一步，左右四顾，只见身边的人们视若无睹，面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期待。

饶是他江湖经验浅薄，此刻心头也涌上来莫大的不祥预感。

他朝前冲去，却被几条胳膊推挤得越来越远。

替我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的脸。

蜂群却重新开始骚动，不再互相攻击，反而在父亲身前身后交错纷飞。

徐若虚无法靠近，只远远地看见，父亲身边凭空出现了一个高个子的少年，梳着发辫，窄袖盘领，是典型的北狄人装扮。

那人朝父亲走去，面无表情，抬起一只手，眼中有奇异的蓝光闪过。

八 “正是在下。

尊驾既然认得徐某，便该晓得，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作践妖兽，徐某是无法坐视不理的。

” “……我说怎会聚云落雷，却原来是常公子搞的鬼！连这整片树林，都是你画出来的吧？” 蜂团间的撕咬骤然停止了，像是得到了什么无声的号令，齐齐朝父亲转身，无数双黑石般的眼睛轮流闪动。

而那老头脸上皱纹耸动，漩涡般层层开放，做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者可是徐学士？临安府翰林学士院的直学士，前不久刚刚奉旨借调无夏巡猎司的？” “若不是鲁教头干涉，那俩孩子早就把驯蜂人引入落雷区，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端。

” 捏了捏他的肩，父亲迈步进入了空地，朝那老头走去，朗声道：“尊驾还请住手！” “你若肯早点告诉我……也罢，想也知道你绝不会告诉我的。

那么，你将他们连人带画送去了哪里？” 父亲面沉如水，严肃至极，“无论如何，也得将这蜂从他手底下救出来。

崎儿，你要记得今日。

” 常青眯起了眼睛，“这个嘛，我为何要告诉你？” “这是妖兽的命，崎儿。

”父亲轻轻唤他小名，“对有的人来说，还不如一场杂耍。

那小老头手上金铃，其中一枚铃铛黝黑发青，那便是蜂王的头颅制成的。

靠着这个便能操纵玄蜂，让他们彼此残杀。

” 一旁装饰精美的牛车中传来女子的嬉笑。

“以命相搏！”徐若虚拽着父亲的袖子，“同族相残，就只是为了一场杂耍？” “还请公子转告朱姑娘：那毒蜂涉嫌刺杀翰林院学士，无论如何，鲁某都会追查到底！” 话音未落，两拨蜂群已经扑向了彼此，铺天盖地的嗡嗡声中，巨大的蜂团在人们头顶旋转起伏，如同已经成型的风暴。

很快便有负伤的蜂从其间簌簌而落，摔在地上，翅膀破碎，身躯弯折，或是已经断了头，腿脚还在兀自颤动着。

一只蜂掉在了徐若虚脚边，他蹲下去小心地戳了戳。

起初他以为这是场幻术，它随时都会翻身再起。

可它腿脚抽搐了一阵，终于绞作一团，再无动静。

眼珠晶亮如同黑石，还直直地盯着他。

牛车的车帘掀开，徐疏影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下了车，“鲁教头，久见了。

劳烦你担心。

” “诸位看官！”那老头嗓音虽然嘶哑，声量却不小，“眼下两军对垒，势同水火，各位要不要下上一注，看是蓝军胜，还是红军胜？” “都说了，那点蜂毒只能让人麻痹，根本不能杀人的。

”朱成碧跪坐在一张乌木描金的案几之后，面前摊开着一幅画卷。

“我一直想知道那蜂毒的味道，刺杀就发生在天香楼外，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时机！” 父亲也挤进了人群，站在徐若虚的身侧，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头。

他的手掌温热，却在轻轻抖动，“妖兽玄蜂，原本只听蜂王号令，如今也被驯服了吗？” 鲁鹰回忆着当日，因为天气炎热，朱成碧还特意派了翠烟下楼，将天香楼的厅堂提供给他放置徐学士的遗体，当时他只道她是好心，甚至也不避讳死人影响将来的生意。

“原来你调了包！” 它们究竟从何而来？徐若虚跟着众人一起用袖子捂住脸，暗自揣测。

这老头是将蜂群藏在了他的驼背里，还是斗篷下面？蜂群在人群的上空布起了阵，一左一右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腰间皆系有筷子粗细的绸条：一拨是蓝色，一拨是红色的。

“什么调包，我可是救了徐学士呢！” 蜂群顿时汹涌而出，一时间，竟遮蔽了天日。

“是，要多谢朱掌柜，还帮助徐某完成心愿，如今心愿已了，徐某感激不尽。

”徐学士朝帘内长揖到地。

一个裹着麻布斗篷的老头子站在人群中央，面上除了皱纹，连眼睛鼻子都分辨不清，只剩两道雪白的翘起的长眉，脊背往后高高隆起，胸前却凭空凸出来一块，怪异至极。

老头慢吞吞地伸出了一只手，腕上挂了一圈细小的金铃。

那只敲响金锣的蜂再次出现，飞过去停在他的手掌上。

他慢条斯理地取下了那只锣，指尖变出一面红黄相间的令旗，不过方寸大小。

那只蜂得了令旗，再度飞起来，绕着老头转了几圈，悬停在人群围成的空地最上方，将小旗子猛地向下一挥。

“对外假称徐学士已死，好让北狄人罢手，那玄蜂也能得到自由。

没想到那蜂仅剩一只，养了多日，却日渐衰竭。

”朱成碧两手支在下巴下面，碎碎念道：“我本来打算扔了，结果小书呆子养出感情来了死不肯放手。

于是我就想，借此钓出那驯蜂人来，要是能得到那金铃，岂不是想要多少蜂毒都可以……” 佛塔本是清静之地，天香楼虽说是无夏城中最出名的食府，却又常常几个月也难得开门一次。

但如今，楼前却挤满了闲人，围作一圈，个个伸长了脖子，朝圈内望去。

那只蜂往人缝里一钻，顷刻便失了踪迹。

从圈内却传来了更加响亮的锣声。

今日徐若虚特地戴了翠纱帽，穿着新制的曲裾黒缘的深衣，好叫自己跟在父亲身后时，看起来能有个满腹诗书的书生样子。

但他毕竟只有十三岁，此刻心急如焚，干脆仗着个子小，提起衣摆来一猫腰，顺着人缝挤了进去。

“咳咳！”常青在一侧咳嗽起来。

徐若虚按捺不住跟了上去，那只小小的金锣在空中闪光，悬悬停停，倒像是一路引着他。

父亲唤他的声音紧随身后，他也顾不上回头，只紧紧地跟着那只蜂。

直走到一处巷道，七层六棱的莲心佛塔朝巷道中投下清凉的阴影，飞檐下莲花形状的风铃缓缓转动。

佛塔对面是一栋三层木楼，二楼的圆形大窗上雕着两枝开得正盛的山桃，窗外挑着只斗大的圆滚滚的“朱”字灯笼。

却原来已经到了天香楼。

朱成碧忽然就泄了气，趴在案几之上：“好嘛，好嘛！从今往后再不用这么危险的调料就是了嘛！！可惜到最后，那金铃也没有到手，却给了小书呆子……” 那并非普通的金锣，仅有弹丸大小。

一只拳头般大的蜂将它系在细腰上，不时用腿儿拨动着。

徐若虚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蜂：胸腹皆覆着绒毛，一对儿大眼湛蓝剔透，如同琉璃。

它悬停在半空与他对视，翅膀嗡嗡作响，然后往旁侧一闪，径直飞走了。

徐疏影站在一旁捻着胡须，温和的面上难掩得意。

鲁鹰瞪着眼，自他们脸上一个个看过去。

锵，锵，锵，是金锣相击，足有三声。

“这他妈原来是个局！” 零 大梁崇安七年，无夏城外西南十五里，晴空落雷，耀数十里，村人有围观者，皆言山林被焚，虫鸟死伤无数，翌日竟丝毫无损，不亦奇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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