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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按过的地方,&ldquo这里痛?&rdquo 奶奶摇了摇头。
她往上移了移,再重重按了一下,奶奶立即&ldquo哼&rdquo了声。
&ldquo这里?&rdquo 奶奶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脸色微微一变,这个地方,应该是&hellip&hellip右季肋部。
她问:&ldquo奶奶,你最近腹胀吗?&rdquo 奶奶想了想,说:&ldquo最近常有,应该是消化不良吧,不要紧的,我自己有配药吃。
年纪大了嘛,身体有个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很正常,别担心啊。
&rdquo她笑道,&ldquo你可别忘了,你奶奶我可是老中医了呢!而且很厉害的!&rdquo 朱旧此刻却没有心思跟着夸几句,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一点,&ldquo奶奶,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下身体,好不好?&rdquo 奶奶嚷道:&ldquo检查什么呀,我自己就是大夫,自己的身体自己也最清楚,好着呢!现在的医院可贵死了,随便去一趟就是好几百呢!浪费那个钱干吗!&rdquo 朱旧哄她:&ldquo你自己是大夫,那你应该知道呀,每年都要做一次健康体检才好!&rdquo &ldquo不去。
&rdquo 朱旧索性耍赖:&ldquo你不去,那我也不回去上班了!&rdquo 奶奶瞪她:&ldquo你这丫头&hellip&hellip&rdquo见她神色认真,无奈地摇头,戳戳她的额头,&ldquo你呀你,这固执脾气,像谁呢!好啦,我去,我去还不成嘛!&rdquo 隔天一大早,朱旧带奶奶去了医院。
奶奶本来建议去离家最近的第八医院,可朱旧坚决带她去了莲城中心医院,那里的外科是全市乃至全省最好的。
再次站在这个医院门口,朱旧微微叹了口气。
挂号时,奶奶还在嘟囔,就做个常规体检好了,怎么还挂外科专家号? 朱旧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在心里对自己说,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只对奶奶说,这个检查更全面。
可是坐在科室外等待奶奶时,心里的恐慌越来越浓,她交握的手指微微出了汗。
这样的惶恐害怕,很多年没有过了。
如果&hellip&hellip如果&hellip&hellip 她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ldquo朱旧?&rdquo 她睁开眼,仰头望着身前站着的男人,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张片子。
&ldquo真的是你啊?还以为看错了呢!&rdquo男人神色惊喜。
她站起来,惊喜道:&ldquo陆江川!&rdquo 陆江川伸出手,微笑:&ldquo好久不见了,朱旧。
&rdquo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朱旧想了想,有四五年了吧。
他们认识那会儿,她还在海德堡大学医学院念研究生。
而陆江川在美国加州大学医学院读研,主修心外科,那年作为交换生在海德堡大学医学院待了一年。
同为华人,又彼此欣赏,自然就走得近。
后来他博士毕业后,回国工作,彼此都忙,联系就渐渐少了。
故友重逢,是一件开心的事。
两人聊了几句,陆江川忽然问她有没有意向回国工作,中心医院新的外科楼刚落成,硬件设施更上了一层楼,目前正在重金聘请外科医生,想组建一支新的外科团队,目标是打造全省最好的外科。
他自己也是刚从海城一家医院转过来的。
朱旧担心奶奶的检查结果,心里有点乱,没有心思谈这些。
只说,会好好考虑他的提议。
陆江川留了手机号给她,还有事忙,就匆匆走了。
因为有陆江川的帮忙,检查结果第二天就出来了。
她接到医院的电话时,奶奶正在帮她整理行李,不停地往不大的箱子里塞东西,有剥好的花生米,晒干的红薯块,她爱吃的小零食,还有补血的中药材等等,她码得整整齐齐的,还不停念叨着她的箱子太小了,否则可以多装点东西。
朱旧望着老人微躬的背,满头银丝,听着她碎碎念的温柔嘱咐,耳边是电话里医生低沉的声音:&ldquo朱小姐,你奶奶的肝脏情况很&hellip&hellip糟糕,具体的,你过来医院我们再详谈&hellip&hellip&rdquo 她咬紧嘴唇,极力忍住,才没有让自己全身发抖。
她挂掉电话,走过去,忽然紧紧抱住奶奶。
&ldquo怎么了,你这丫头,舍不得奶奶了呀?&rdquo奶奶笑道。
她将脸埋进奶奶温厚的背上,拼命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药草味儿,久久没有说话。
她是一个有着丰富临床经验的外科医生,从研究生进入医学院附属医院实习开始,听医生以及后来自己说出过无数桩非常糟糕的诊断结果,心情有过沉重,也有过对脆弱生命的怜悯,但直到此刻才深刻地明白,坐在医生面前倾听的那一方,真正是什么样的心情。
天旋地转。
是的,就是这四个字。
当听到医生说出&ldquo肝癌晚期&rdquo时,她几乎不能思考,只觉得眼前所见一切,都是旋转的、倒立的、昏暗的。
医生还在说着:&ldquo你奶奶这个情况很少见,肝部的病灶呈弥漫型癌组织在肝内弥漫分布,无明显结节或结节极小。
&rdquo他顿了顿,说:&ldquo所以,没有办法手术切除,只能放、化疗,或者,肝移植。
&rdquo 她坐在医院花园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坐了许久许久,看着穿着病房号的病人在亲人或者看护的搀扶下,在花园里散步,来来往往走了一波又一波人,她还呆呆地坐在那里。
日光慢慢变淡,夕阳落下去,天又黑了。
医生的话无数次地回响在耳边。
她比谁都明白,肝癌晚期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奶奶的病情状况,放疗、化疗,压根就不能彻底根治病情,而这是个漫长的过程,病人非常难熬非常痛苦,最后会被折腾得不成人形。
至于肝移植,配型是那么的难,犹如大海捞针,而就算好运地移植成功,术后一系列的后遗症,也如定时炸弹。
她双手掩面,将身体躬成一团,慢慢滑坐在地上,将脸伏在膝上,久久地,不动。
夜色渐浓,路灯亮起来。
隐隐绰绰地照在她的身上,那么高的一个人,蜷缩的模样,看起来却像个在外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的小孩儿,在深秋寒凉的夜色里,累得睡着了。
有脚步声轻轻地响起来,由远及近,走得很慢,却似乎又有点急促,还有什么东西敲击着地面发出的清脆声。
那脚步声最后停留在她的身前,没有再前进。
那人弯腰蹲下来,一只手抚上她的肩膀。
&ldquo发生什么事了,朱旧?&rdquo淡淡的声音里却有掩饰不住的焦急与关切。
她缓缓地抬头,神色茫然地看着来人,然后,她的眼泪哗啦啦就落了下来。
在医生神色沉重地跟她讲诉奶奶的病情多么严重时,她没有哭;当陆江川安慰她时,她没有哭;在电话里跟季司朗说奶奶病了,暂时不回旧金山时,听着他那样温柔的关切声音,她没有哭;在接到奶奶电话问她回不回去吃晚饭时,她仰着头,死死咬住嘴唇,最终也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而此刻,夜色阑珊里,光影明明灭灭,她仰头看着他神色不明的脸,他轻轻问她一句,发生什么事了,朱旧。
她所有的隐忍、克制、坚强,统统崩塌了。
她不管不顾地,伸手紧紧地抱住他,痛哭出声:&ldquo我奶奶病了,云深,我奶奶病了,很严重很严重,怎么办啊,云深,怎么办。
&rdquo 她的眼泪流进了他的脖颈里,湿润又滚烫,刺得他的心折了又折,仿佛卷起一片片毛刺。
他缓缓地、缓缓地,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他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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