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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
众人定眼望去,船底蛇尾摇晃,忽伸忽缩,俨然不止一条。
一想到要乘坐此舟,无不心生寒意。
叶灵苏咬一咬牙,扶起乐之扬,纵身跳进舟里。
花眠叹一口气,与楚空山抬起担架,随后上船。
乐之扬微微闭眼,吹起芦笙,调子为之一变,阴柔诡谲依旧,但与下行时略有不同。
船只摇晃起来,驶到河心,掉一个头,逆水驶向上游。
叶灵苏站在船头,一手按剑,俯视河中,不觉头皮发炸,心子怦怦狂跳。
河水浑浊不清,蛇影若隐若现,仔细看去,水蚺足有六条,摇头摆尾、力争上游。
蛇身粗过木桶、长约数丈,系着铁锁,接连船底,游弋之时,蛇尾分水破浪,搅得沉沙泛起。
楚空山一边说道:“这六条蛇有个名目,叫做‘时乘六龙’。
” “时乘六龙?”花眠哼了一声,“附庸风雅,辱没先贤!” 船行如箭,驶过“鬼门”,水上雾气缥缈,夹杂淡淡腥臭,两侧的河岸光秃秃寸草不生,只有硕大卵石,惨白发青,犹如一只只眼睛瞪视众人。
高处悬崖长满奇花怪草,色彩斑斓,恶形恶状,毒蛇出头、蜘蛛垂线,蝎子、蜥蜴交替出没,居高临下,窥视河上众人。
“奇怪!”楚空山忽道,“‘毒王宗’怎么毫无动静,坐看外人驾驭蛇舟?” “看船的人想是卸货去了?”花眠猜测。
“管它怎么?”叶灵苏冷冷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船到江心补漏迟。
” 前方水声轰鸣,转过一道弯儿,忽见悬崖摩天,长空一线,六道瀑布犹如蛟龙出窟,从山顶一泻而下,冲入河水,其声如雷。
“好个六龙瀑。
”楚空山脱口称赞,“好山好水,当真可惜。
” 花眠听出他话中之意,心中不胜酸楚:“楚空山说的是,这一片好山好水,变成毒物巢穴,当真万分可惜。
若非与朱元璋争夺天下,东岛各族本该返回此间、重建家园才对。
” 念头未绝,远处呜呜咽咽,响起一缕芦笙,调子阴冷肃杀,与先前迥然不同。
乐之扬放下芦笙,叫声“不妙”,脚下的蛇舟应声动荡起来。
哗啦,笆斗大小的蛇头破水而出,吐舌弄牙,眼射凶光,小船侧立起来,瞬间就要翻转。
“呵!”楚空山脚下一顿,势大力沉,硬生生将船身踏平。
水蚺摔回河中,溅起一排白浪。
叶灵苏拔出剑来,盯视水中蛇影,花眠也手握算筹,蓄势待发。
“先别动手!”乐之扬凑近芦笙,继续吹奏,还是曳船上行的调子,只是音声高亢,隐隐然压住远处的芦笙。
水面忽又平静下来,船身一起一伏,徐徐向前行驶。
叶灵苏松一口气,缓缓垂下宝剑,说道:“这是请君入瓮。
” 花、楚二人默默点头,“毒王宗”早已察觉,故意诱使众人上船,行至“六龙瀑”才突然发难,激起水蚺凶性,想要倾覆小船。
此间水流湍急、进退两难,一旦掉入水中,必成水蚺口中之食,此计凶险狡诈,足见对方并非只会用毒。
乐之扬运足气力,压制对方的曲调。
两般调子你来我往,水蚺莫知所从,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兴波作浪,起伏无端,船只随之上下,时而前进,时而后退,要么团团乱转,时刻都有倾覆之危。
乐之扬心中焦急,一旦落水,其他人或能逃脱,朱微断难活命。
他心志过人,越是危难,越有静气,一边吹奏,一边沉心细听,但觉对方吹笙之人调子还算娴熟,技艺稀松平常,节奏缓急不力,转调处尽是破绽。
想到这儿,调子一变,细细地耍一个花腔,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地吹了几声,音声所指,尽是对方音律中的破绽,那人被他带得走音窜板,一不留神,变成了乐之扬的调子,二人同调,水蚺再无疑惑,齐力奋进,逆水向前。
那人觉出不对,停顿一下,重新吹起杀伐之调,乐之扬驾轻就熟,寥寥数声,又将他的调子吹乱,再吹数声,把对方的调子变成他的和声。
对方又惊又气,停了再吹,吹了又停,使出吃奶的力气,也逃不出乐之扬的曲调,不止“毒王宗”的弟子困惑,就连同行三人也是暗暗称奇。
乐之扬所用的法子正是“止戈五律”,他以音乐之道转为武功,此刻船到江心,武技无所用之,又将武功变回音乐,以音声为武器,听其声、破其节,乱其韵调,导入己律,最终达到“同乐”境界,吹出与他一模一样的调子。
仗着这套心法,乐之扬胜过多少武学高手,用之音乐,更是所向披靡;对方乐道粗疏,仿佛着了魔一般,吹来吹去,总是乐之扬调子,教唆水蚺不成,反成敌人助力,那人气得发疯,可又无计可施。
不知不觉,小船驶过“六龙瀑”,进入一道峡谷,形如扇贝,天开一线。
峡中雾气弥漫,舒卷翻腾,四周模糊不清,雾气之中传来嗡嗡低鸣。
叶灵苏使出“水云掌”,掌飞袖舞,一股劲风卷出,云雾散开一角。
众人凝目望去,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峡谷两侧的崖壁上,挂了许多黑乎乎、圆溜溜的蜂巢,大如人头,细孔密布,尸蜂出没其间,成群结队,星飞电闪。
对面的芦笙停了下来,沉寂中,数声怪叫破空响起,一股奇臭顺风飘来。
嗡的一声,两侧的蜂巢突然炸开,无数尸蜂一冲而出,扑向船上众人。
峡谷本就狭窄,除了下方河水,全无藏身之所。
霎时间,上有毒蜂,下有水蚺,船上众人陷入绝境。
叶灵苏、楚空山、花眠,三人站成一个品字,双掌狂舞,掌风呼啸纵横,接连荡开蜂群。
可是毒蜂众多、悍勇无畏,去了又来,漫如潮水,众人见过那名“毒奴”的下场,深知一只毒蜂漏网,立刻就有性命之忧。
乐之扬无法可想,极力吹响芦笙,催促水蚺向前,只盼早早渡过狭谷,到了宽敞处再想法子。
谁知峡谷悠长,不见尽头,当此危急关头,更像是无穷无尽。
忽听花眠闷哼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楚空山怒喝一声,呼呼两掌,将逼近花眠的尸蜂逼退,跟着横移一步,挡在花眠身前,嗖地拔出剑来,左掌右剑,祖传“招蜂引蝶掌”与“名花美人剑”合用,咫尺间团团乱转,掌风剑气纵横交织,尸蜂一旦撞上,啪啪啪接连粉碎。
叶灵苏使的“水云掌”,袖中夹掌,招式飘逸,内力却是释印神的“大勿用神功”,一挥一送,涵盖甚广,掌风坚凝浑成,有如奇峰兀立、顽石累城,尸蜂虽多,竟也无机可趁。
她见花眠不妙,百忙中挥袖横扫,将她向后送出。
花眠倒退两步,颓然坐倒在乐之扬身边,脸色惨白,眉尖颤抖。
她抓住袖管向上一捋,小臂肿胀发黑,黑气已经涌到肘尖。
乐之扬瞥眼看见,心神一乱,险些吹错了调子。
花眠微微咬牙,反手点中几处穴道,封住血脉流动,可是慢了一步,毒素已然发作,直觉头晕目眩、四体发冷,不由躺了下来,身子簌簌地抖个不停。
乐之扬想要援手,可又不敢停下芦笙,只恐稍一停顿,对面操纵水蚺,船只一乱,雪上加霜。
那一股奇臭越发浓郁,蜂群受了催迫,嗡鸣更急,暗含怒气,上上下下,势如浊浪排空、怒涛翻涌。
楚、叶二人渐渐抵挡不住,若干毒蜂趁虚而入,乐之扬只好放下芦笙,拔剑斩落两只,另有一只趁机扑向朱微。
乐之扬救援不及,心子发紧,谁知毒蜂并未蛰人,绕着朱微飞了一圈,又向花眠扑去,乐之扬一剑刺出,将它钉死在船舷上。
“牟尼珠……”花眠虚弱说道。
乐之扬恍然有悟,朱微有宝珠护身,毒物不敢接近,忍不住说道:“多几颗就好了。
” “多几颗?”花眠苦笑,“这珠子炼制不易,存世者不过三五颗……”抬眼看向毒蜂,绝望道,“看样子,我们过不了‘彩贝峡’了……” 正说着,空中飘来一股烟气,辛辣呛鼻,蜂群嗡然大乱,四散逃窜。
叶灵苏心中大奇,掉头望去,雾气中一团大火摇摇晃晃、迎面飘来,近了看时,却是一个蒙面女子,黑衣紧身,袅娜多姿,一手挽着长藤,一手擎着火把,点踩两侧崖壁,恍若凭虚御风一般飞来。
可怪的是,一条藤蔓用尽,又有新的藤蔓从崖顶落下,女子握住摆荡,飘然向前,火把纵横挥舞,浓烟弥漫峡谷,烟气所过,尸蜂疯狂逃窜,一旦卷入浓烟,立刻僵死坠落,不多一会儿,狭长的河面上就铺了黑乎乎的一层。
“女侠!”叶灵苏绝处逢生,不胜惊喜,高叫道,“请上船一叙。
” 那女子一声不吭,掠过众人头顶,随手将火把丢在船上,跟着藤蔓一收,飞快上升,瞬间钻出峡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忽然而来,又倏然而去,来如仙子,去似鬼魅。
楚空山拾起火把,举头仰望,脸上流露出一丝迷惑。
“楚先生。
”叶灵苏锐声叫道,“快用火把开道。
” 那火把是若干树枝扎成,叶片青绿,新采不久。
楚空山一手挥舞火把,一手挥袖出掌,将那烟气远远送出,毒蜂避之不及,峡谷为之一空。
乐之扬放下心来,吹起芦笙。
乐声鸣响,水蚺游翔,倏忽前方开朗,小船驶出峡口,进入了一个湖泊,烟寒水碧,平明如镜,湖面上冷冷清清,飞鸟无影,游鱼遁形,更无船舶往来,唯有无数蛇影在水下蜿蜒不定。
正对峡口,耸立两片峭壁。
壁上曾经刻有字迹,可惜早已模糊不清,唯有“毒王谷”三个巨字,猩红如血,骇目惊心。
靠近山崖,铜铸巨轮歪斜倾倒,深深陷没湖水,半隐半现,铜绿斑驳;另有庞然铜柱,勾连杠杆齿轮,七断八续,不胜残破。
“天机三轮。
”花眠挣扎坐起,手指巨轮遗迹。
叶灵苏握着她手,也不觉黯然神伤。
鸟偃虫息,死寂瘆人,环绕湖水,可见一层层梯田。
田中种植药草,也有少许谷物,此刻空无一人,越发透着诡异。
蛇舟抵达湖畔,众人弃舟上岸,蛇舟自行自动,又向远处驶去,绕过一个水湾消失了。
乐之扬举目望去,前方横七竖八地躺卧若干石像,大多残破粉碎、难以辨认。
“花姨。
”叶灵苏轻声问道,“这就是八百圣贤像么?” 花眠微微点头,她中毒不轻,全赖叶灵苏搀扶,手臂乌黑发亮,隐隐发出恶臭。
“毒性好烈!”楚空山看得皱眉,“帮主有何打算?” “先找‘毒王宗’!”叶灵苏沉着脸说道,“解药必在他们身上。
” 楚空山道:“他们若不交出解药呢?” “我就闹他个天翻地覆。
”叶灵苏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杀气。
忽听一声冷哼,有人说道:“大言不惭!” “谁?”叶灵苏掉头望去,远处石像后面走出几个男女,其中一个女子手持芦笙,盯着乐之扬颇为恼怒。
为首的黑衣男子年过三十,尖颌长脸,目光飘忽不定,只在叶灵苏身上打转。
叶灵苏见他眼神不正,强忍怒气,扬声说道:“我是盐帮之主叶灵苏,求见‘毒王宗’宗主。
” 男子愣了一下,冷笑道:“盐帮之主?笑话!没开声的雏儿也能当帮主。
” 叶灵苏看出他眼中轻蔑,皱了皱眉,扫眼望去,看见半截石像卧倒在地,当下上前一步,暗运“大勿用神功”,脚尖轻轻一挑,石像陡然跳起。
叶灵苏信手一扶,石像直立起来,她转身运掌,拍中石像后背,石像腾空飞起,不待它落下,叶灵苏一拧纤腰,翻身勾住石像,用力向前踢出。
石像凌空翻一个跟斗,砰地落在那男子身前,砸入地面一尺有余。
“八百圣贤像”都是巨石雕刻,当年立在“天机宫”入口,作为守护之用,每一尊雕像重逾万斤,即便断头残肢,也有千斤上下,落到叶灵苏手里,就像石子儿似的随意丢掷,看她娇弱体态、绝色容光,恍若螳螂撼柱,当真不可思议。
“毒王宗”弟子望着石像,无不脸色发白,收起小觑之心,流露畏怯神气。
纵如花眠,也很惊讶:“这是什么功夫?雄浑浩大,与本派内功全然不同,短短数月不见,灵苏得了什么奇遇?武功精进得如此厉害?”乐之扬也想:“释印神的武功当真了得,竟能令娇弱女子使出九牛之力,叶姑娘的武功进步神速,来日必是一代高手。
唉!我呢?走路也这么吃力,连一个小孩儿也不如……”看一看双腿,险些落下泪来。
为首男子定一定神,强打精神,大声说道,“这儿可是‘毒王宗’的地方,你武功再强,又吓得了谁?” “我并无恐吓之意。
”叶灵苏说道,“你不信我是盐帮之主,我总得想法子证实身份。
” 那男子冷哼一声,说道:“我叫乌子都,乌有道乌宗主的儿子。
” “失敬,失敬。
”叶灵苏微微拱手。
乌子都见她礼数甚恭,胆子大了几分,扬起下巴说道:“你们谁吹的芦笙?” “我!”乐之扬答道。
乌子都打量他一眼,冷笑道:“原来是个瘸子。
” 乐之扬仿佛挨了一记耳光,热血涌到脸上,双颊热辣辣的难受。
叶灵苏瞥他一眼,回头问道:“乌兄,‘彩贝峡’的毒蜂是谁放的?” “不敢当。
”乌子都笑嘻嘻一拱手,“正是区区在下。
” “你有解药了?”叶灵苏又问。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乌子都斜眼瞅着女子,露出调笑神气。
“若有解药,还请稍赐一二。
”叶灵苏沉住气道,“我有同伴被毒蜂蛰了一下。
” “只蛰一下,算你们运气。
”乌子都说起毒蜂,就是一肚皮火气,“养尸蜂多难你知道吗?如今死了一半,你们怎么赔我?” 他撒泼无赖,叶灵苏又好笑又好气,但想此来有求于人,不可贸然动武,唯有忍气吞声,于是说道:“足下见谅,我们为求保命,不得不伤了贵宗的毒蜂;足下若要赔偿也无不可,你说一个数目,钱粮珠宝,小女子力所能及,必定如数奉上。
” 花眠怒道:“灵苏,死则死矣,你何必跟他们低声下气?”叶灵苏看她一眼,默不作声。
乌子都左瞧右看,心中大乐,他是乌有道入谷后所生,从未出谷,好比井底之蛙,一向自高自大,本名乌成,改号子都,自诩貌如子都、俊美过人,任何女子见了都要动心。
叶灵苏天下绝色、从所未见,乌子都早已垂涎三尺,又见她神气谦卑、言词温婉,登时想入非非:“这妞儿对我有意,本公子可不能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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