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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似乎受不了雨水了,又从伤口里钻进进去,挥舞两个钳子。
商博良觉得浑身都在雨中变冷,一寸一寸的。
他忽然想起了祁烈以前跟他说的所有故事,年轻英俊的小伙计、巫民的姐妹、祁烈自己、弄蛇的小女人、蛊母、两心绵、青尾蝎子、最后陷在泥眼子里的小伙计,一切的一切如潮水袭来让他茫然而悲伤。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此刻不再重要,他虽然不能从无数的故事碎片里整理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来,可他想起祁烈来到鬼神头的那一夜的眼神,也就明白了一切。
祁烈是真的想来鬼神头,所以他可以那样疯狂而不倒下,他还想看见一个女人,可是他很多年前离开了她。
离开鬼神头的人不能再回来,再回来的便要把命留下,祁烈回来了,所以死了。
他再次看见了那个女人的脸,那张曾经美丽的脸上留着骷髅蛊的印记。
商博良感觉到自己的泪水滚滚而下,转瞬间被雨水吞没了。
他觉得太疲惫了,疲惫得不能站立。
他缓缓的坐在雨地里,把长刀横放在膝盖上。
“商兄弟。
”彭黎低声说,提着那柄匕首。
“你们到底是谁?”商博良问。
彭黎犹豫了一下,幽幽的长叹了一声。
商博良从腰带里摸了摸,缓缓的伸出手去,他的手心里是一块沉重的马蹄金。
“黄金,这是我从你们的箱子里找到的,你们藏在锦缎下的是弩弓,藏在弩弓下的是黄金,这才是你们真正的货物。
可是巫民并不用金子。
你们不是来交易的,你们不是行商。
”商博良轻声说。
“你也发现了啊,你什么时候察觉的?”“一开始我就看出你手下都是训练有素的人,马帮的来历可疑。
不过你们的事情,我不想多问。
老祁催我离开的时候我觉得不安,所以昨夜我悄悄去看了箱子里的货物。
”“老祁说得对,你太聪明,带着你,我们的秘密一定保不住。
”彭黎淡淡的说,“你说得也对,黄金在这里没有用,可是拿去毕钵罗,在那里巫民可以用它换到云荒罕见的铁器,制作精良的刀剑和甲胄,这些都是这片林子里没有的。
一般的巫民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只想用一些林子里的特产换些好看实用的东西,可是这里居高位的人却已经明白,外人已经踏入了云荒,这里不会始终这样,很快就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来自毕钵罗的刀剑和甲胄虽然没有河洛们的制器那样精良,却可以在即将到来的动乱中保护自己。
”“那么你们来收买的并不是龙胆金鳞那样的小东西,你们要收买的是居高位者的合作。
可是蛊母却视你们为敌人,你们也视蛊母为敌人,是她不愿意合作么?”“我们最初并未把她看作敌人。
结果闹成这样,是她的不智。
”“那么事到如今还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么?”商博良说,“你们是大燮天驱军团的人,你们隶属于哪个旅?驻守在宛州的话,你们是七旅的人?七旅十二卫,驻扎在淮安的是七卫吧?或者你们是鬼蝠营的斥候?还是典军校尉?”彭黎微微点头:“猜得很准,我们隶属于鬼蝠营,在天驱军团七旅七卫听用。
我是鬼蝠营骑都尉,彭黎是我的真名,因为天驱军团中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我,所以我无需假名。
”“骑都尉,已经是很高的军衔了,难怪让你负责那么重要的任务,那么搞到那些弩弓对你而言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
”“需要什么解释?我可以给你看我的铭牌。
”彭黎弯下腰,把手伸入靴筒。
他的动作极慢,让商博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掏出来的不是匕首,而是一枚铁青色的条形铭牌。
“我不是巫民,没有毒。
”他把铭牌抛向商博良。
商博良把抓住。
那确实是一块大燮天驱军团的军官铭牌,铁牌表面隐现细密的冰丝花纹,这是沿袭前朝淳国特有的冷锻鱼鳞钢,上首阴刻着天驱军团的飞鹰军徽,其下是彭黎的姓名和所属,而背后则是一只抓着匕首起飞的蝙蝠。
商博良沉默着,手指轻轻抚过那只衔着星辰的飞鹰徽记。
良久,他低低的叹了一口气:“那这片闭塞的林子,是以什么引动天下第一的天驱军团的呢?”“为了杜绝潜在的危机,”彭黎也盘膝席地而坐,直视商博良,目光炯炯,“巫民这些邪术匪夷所思,无论是蛊术、毒术还是驱蛇,如果用在战场上,都是可怕的东西,消灭一个千人队,也许只需一阵随风飞散的毒粉。
而根据我们的情报,青阳国已经暗中派出了使者深入云荒,我们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也许是通商,不过如果他们意图笼络巫民使用邪术,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商博良摇头:“这些邪术只怕也不能用在战场上吧?蟒蛇能够带去唐兀关那样寒冷的地方么?至于毒术,对上千人下毒的毒粉,只怕搜刮整个云荒的材料也难以配制吧?在两军阵前,你自然不能如毒母那样把毒下在水源里。
而蛊虫,这些生于云荒的虫子能够离开湿地么?”“前朝成帝三年,殇阳关之战,典籍里记载战死的军士被尸蛊感染而复起,难道不是蛊毒被用于战场的例子?”商博良看着彭黎那对如虎的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太疲倦了:“那是罕见的天相变异,大胤卜筮署的记载中,成帝三年,谷玄冲北辰于天南星野,这是数百年罕见的对冲。
异相绝非随时可能出现的。
”“防患于未然。
”“那么现在巫民内斗,对于大燮不是好事么?你们应该袖手旁观,最好是巫民三峒都自相攻杀而亡,这些邪术永远绝迹于世上,大燮的后顾之忧便也不再有了。
”“蛮族和东陆互相攻杀了几百年,也没有死个一干二净,不变的是战争,变化的是掌握权力的人。
现在,我们需要去紫血峒,见一次蛇母,如今她是巫民三峒仅存的主人了,蛊母不信任我们,毒母只怕也死了,我们的机会只剩一个,就是蛇母。
我们需要得到她的许诺。
”商博良在直视彭黎的眼睛。
自始至终,这个大燮军人的眼神都坚硬如铁,在他的注视下,任何人都不由自主的会想到移开视线,因为无法对抗他目光中灼热的意志。
“蛊母说得对,你们这样的人,必然会在云荒里走得越来越深,走进炼蛊罐子的深处……”他轻声说,“彭帮头,不,彭都尉,那你跟我说这些,希望我怎么做?是立刻调头离开,或者听从你的差遣?”“你知道我们所有人身上都中了石头蛊么?”彭黎问。
商博良点了点头,伸出了手,捋起袖子。
他的小臂上出现了古怪的花纹,像是石头的纹路隐藏在皮肤下面,主头干燥,大片大片的蜕皮。
“我已经知道,我也发现了自己身上这种变化。
我全身的肌肉变得更有力,但是僵硬,身上开始蜕皮。
我听说蛇皮因为不能生长,所以蛇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蜕皮。
现在差不多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了,我们的皮肤在变硬,所以会慢慢的开裂蜕掉。
可我们的全身都在慢慢变硬,这是蜕皮没法解决的,最后我们会像这里死去的人一样,变成石头一样的灰,我们的骨头都会碎成粉末。
”“不错,”彭黎点头,“按照蛊母和毒母所说,这种蛊会增加我们的力量,但是也会让我们的身体慢慢僵死,她把这蛊下在巫民身上,是要用她们作战士,顺便下在我们身上,本就是要杀我们。
这些巫民身体里的益虫提前发作,是中了毒母的荼蘼胆,我们不知还有多少时间。
除非有人能把益虫引出来,否则我们都会死。
也许蛇母可以帮我们,也许不行,可我,还有一颗蛊母最后留下的解药!”他举起那枚银色的蝎子。
“我们只剩下四个人,你、我、苏青和老磨,我未曾想到我属下整队的精锐都损失在这次的任务中。
现在即便一个人对我们都是重要的,我们还保有所有的货物,这是赠给巫民主人的礼物,我们需要带着这队骡马去寻找紫血峒。
商兄弟,我非常看好你的人材,可我也知道你是个蛮族人。
不过不要紧,当我们到达紫血峒,我会和蛇母开诚布公,我们大燮只需要这些邪术不外传到别地,便心满意足。
我彭黎可以指天盟誓,只要能够完成这次的任务,我彭黎和大燮天驱军团的人,将再不踏足巫民的土地!”他把银蝎子贴肉挂在脖子上,“而作为回报,如果蛇母不能解开蛊母的蛊毒,仅有的这颗药,我将给予你和老磨,你们二人谁有运气,谁就得之!”“那么彭都尉和苏青不是要死在这里?”商博良悠悠的问。
“军人为国靖难,乃是本份中的事!”双方都沉默下来,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彭黎转头去看老磨,老磨正卷起袖子检查自己的胳膊,而后是小腿。
当他相信自己身上的症状确实和商博良一般无二的时候,他呆了许久,沉沉的向着彭黎跪下,脑袋无力的垂着。
彭黎再次看向商博良,雨中静坐的年轻人平视前方,目光空朦。
“我知道对于你这样的一个人来说,什么都不重要,看你的眼睛,我就明白了。
”彭黎轻轻叹了一口气,“商兄弟,我不为难你,你若是现在要走,便请走吧,如果你需要带些吃的和黄金,都在骡马背上。
”马嘶声忽然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暴烈如雷。
商博良起身,他听出那是黑骊的嘶鸣。
黑骊是一匹上过战场的马,只有遇见敌人的时候才会如此。
商博良、彭黎和苏青不约而同的向着黑骊的方向扑去,雨水和黑夜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即使有火把,也看不出多远,只听见黑骊的嘶声一阵阵的高亢起来。
终于他们逼近了,商博良把黑骊留在一栋竹楼下,此时那匹雄骏的黑马正咆哮着前扑,人立起来,两只前蹄沉重的踏在竹楼的外墙上,喷出滚滚的热气。
外墙上靠着一个战栗的人,双手抱着头,一身绛红色的轻纱。
黑骊两只铁蹄踢踏在她耳侧,几乎要击碎竹墙,这明显是威胁的姿态,只要那人有一丝妄动,黑骊就可以踩碎她的头。
商博良和彭黎愣了一下,同时扑前。
彭黎拉住了黑骊的缰绳,商博良把那个女人从竹墙边抓了过来。
女人脑颅破碎的危险中乍解脱出来,愣了一瞬,抱着头痛哭起来。
商博良放开她,怔怔的看着她的脸。
女人就是迎亲队伍里的那个新娘,当她被围在人群中和巫民男子共舞的时候,她仿佛神女般冰雪高洁而诱惑万端,此刻她痛哭着,就在面前站着,可她身上媚人入骨的美却全然消失了。
在火把照亮下,她只是个美丽的女人,普普通通,在宛州青楼里不乏这样漂亮的女人,根本算不得稀罕,跟那些名著一方的花魁比起来,她还颇有不如。
不同时候看去,这个女人似乎是两个人,可是仔细回忆起来,自始至终人们看到的确实是同张脸。
只是当她立于远处时,她的容颜和身影缥缈虚幻,只那么一看,便让人的魂魄仿佛溢出身体。
彭黎走过来和商博良并肩,撩起女人的头发看了看她的脸:“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是个描红偶人。
”“描红偶人?”商博良说。
“就是魅女,那些远游的贩子从远方带来的女人,说怀胎的时候,秘术大师把精魅引入胎儿,生下来的就是魅。
这些人活得很短,可是女人往往生下来就美丽,又天然有一股媚惑,往往让人见了就忘乎所以,所以经常被卖进青楼里接客。
这个女人的媚惑是比一般的描红偶人更甚,我见过的里算是绝无仅有,所以看到会有错觉,其实仔细看起来,不过是个容貌不错的女人而已。
”“是这样啊……真是一个绝妙的杀局。
”商博良轻轻的叹息一声。
“你们既然已经得手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他问那个女人。
“我是被迫的,我是被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们把我从青石的窑子里赎出来……只是说这次完了就给我很多钱,我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可她们扔下我,她们要我也死!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不是我想这样的。
”女人号啕大哭。
“我知道了,你是来偷马的,你要逃走。
“商博良低低的说,“可是杀了上千人,就算这事不是你所想的,你毕竟还是帮凶,怎能说一切和你没有关系呢?”“我想逃的……可是我逃我就会死啊!”女人掀起纱裙的薄袖。
在她纤细玲珑的手腕上,仿佛一枚金钏似的,缠着一条金色的小蛇。
它金色的鳞片光芒耀眼,静静的仿佛纯金打造。
两枚毒牙有指甲长,陷进了女人娇嫩的肌肤里。
此时小蛇被惊吓了,蛇尾翘起来剧烈的抖动着,金色的蛇眼睁开,凶光四射。
“金鳞。
”苏青低声说。
“真是个好用的法子,”彭黎赞叹,“这样除了驯蛇的人,谁也解不开这束缚。
你想把蛇挑了,蛇便立刻把毒液注入,这金鳞的毒,怕是没有可解的。
”他拉着商博良缓缓的退开几步。
金鳞似乎感觉到了危险远去,慢慢的安静下来,蛇尾平贴在女人的手腕上,蛇眼阖上,再次进入假寐。
“是种能嗅出杀气的蛇。
”彭黎低声说,“商兄弟和我,身上都有杀气。
”女人捂着脸,跪在地上呜呜的哭。
风吹起她绛红的纱裙,她诱人的身体被雨水淋得惨白。
“你既然是局中的人,你去过紫血峒么?”彭黎的钩刀搁在她的脖子上,“你想清楚再回答,也许答错了,便没有命。
”女人哆嗦着抬起头,看见彭黎冷冰冰的双眼,虚弱的点点头。
“还能找到那里么?”女人呆了一会儿,再次点头。
“如果找到蛇母,我们以大燮使节的身份,也许可以求情让她为你除掉金鳞。
”彭黎说着转向商博良,“现在商兄弟愿意和我们同行么?”商博良沉思着不回答。
“我并非借这个女人要挟商兄弟,可是我们要去紫血峒,这个女人恰好送上门来要给我们带路。
我现在如果放了她,我的使命便无法完成。
所以就算我们要在这里和商兄弟决裂,我们也必须带这个女人同行。
”彭黎低声说,“现在我再请问商兄弟一次,可愿和我们同行?”商博良默默的看着那个女人,谁也辨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商兄弟若是很看重这个女人,事成之后,这个女人就是商兄弟的,要杀要娶要她跟你浪迹天涯,都是商兄弟一句话的事!”彭黎握着钩刀的手一紧。
“跟你想的不一样。
”商博良忽然说。
彭黎一怔。
“跟彭都尉所想的不同,我浪迹天涯,只有自己一个人去。
”商博良转身走向雨中。
他走出很远,声音遥遥的从雨中传来:“我们准备出发吧,按照老祁说,蛊神节之后,立刻是龙神节,这么算来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剩下,龙神节即将结束,这时候,蛇母一定会出现在紫血峒吧?”彭黎和苏青对了对眼神。
“大人,死了这么多人,值得么?”苏青低声说。
“走到这里,不能回头了,便要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
”彭黎收起钩刀,把女人抓了起来,“明天清晨,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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