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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声震耳欲聋,巫民们摘下了脸上的骷髅面具,一张张都是年轻的脸,每张脸上都是虔诚和着魔般的喜悦。
商博良一怔,贴在祁烈的耳边:“这里都是年轻人!”“你才发现?鬼神头是没有小孩和老人的,来这里的人都是从外面进来追随蛊母的,都是这林子里最英武漂亮的男人和女人,没血缘的。
”商博良指着高举牛头的男子:“昨夜你昏过去,那个巫民说一个女孩是他妹妹。
”“信他的?”祁烈歪了歪嘴,露出色眯眯的笑来,“没准他夜里就和他那个所谓的妹妹在被窝里打滚呢!这些年轻人都是狂信蛊母的,觉得蛊母能通幽冥,即便是死了,都能复活的。
他们抛了自己的家来这里,再搭伙住在竹楼里,跟别人说是家人。
所以才要往墙上涂油呢,这不涂油,自己的妹妹就变成人家的妹妹了!”“宰牛是什么意思?”“祭品,那牛生下来就是养了当祭品的,不下地干活,用巫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最好的东西喂着,每天有人给它洗刷涂油,是他们的神牛。
可神牛也要有点用处,就是用来临头那么一宰,牛头供给蛊神,牛肉大家分吃,这就是蛊神节的‘献牛日’。
”“献牛日?”“倒数第二日,明日是最后一日‘神归位’,蛊神节就算过完了,蛊神也回家去了,大家又可以随便外出了。
”商博良赞叹着点点头,看见巫民们一拥而上,拔刀劈砍牛的身体,新鲜的牛肉被大块大块卸下来,围绕着蛊神的石刻图腾,巫民们生起火堆,牛肉就放在火堆上炙烤,很快,牛肉外面烤焦的香味已经飘散开来。
少女们捧着瓦罐在水渠里取水,而后分为小碗递给其他人,有人递了一碗到商博良的手中。
商博良饮了一口,呆了一下。
小碗里竟然是甜润的米酒。
“不信吧?”祁烈也喝着一碗,“这些巫民,发疯起来的时候,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逢着蛊神节的晚上,他们都把一年酿的好酒拿出来,场面摆得越大主人越开心,随便喝,喝得少是你没有酒量,喝得多也不用付钱。
”祁烈一口灌下了碗里的米酒,双手按肩跟旁边一个巫民高喊扎西勒扎,神态亲密无比。
巫民也立刻还礼,又有人把米酒递过来,祁烈喝酒豪爽,碗到就干。
果然如他所说,他大口喝酒巫民却没有丝毫舍不得的意思,每当他灌下一碗米酒,周围的人必要陪他也灌一碗。
祁烈很快就脸色涨红,可他狂喝却不倒,一双黄眼珠越喝越精光四射,最后他每喝一碗,巫民们必定要大声地赞叹,两个糖一样甜润的少女搀着摇晃的祁烈为他递酒,媚眼也丝丝缕缕地飘过去。
这个豪爽的外向客的作风分明很得巫民的欢心,人群把祁烈拥得离商博良越来越远。
祁烈肆无忌惮地抓着两个巫女的手,在人群里回头,得意地向商博良比着眼色,示意他跟过去。
商博良笑着摇头,向他挥手,他和祁烈终于被人群隔开。
烤好的牛肉也被递上来了,空地上欢腾喜悦的人们穿插着来去,一碗一碗的米酒被传向四周,少女们咯咯轻笑,手脚麻利地盛酒,可是已经跟不上人们喝的速度,更多的人拿着小碗去水渠那里盛酒。
酒香、肉香、火光、溅满牛血的地面、年轻男子酣醉的笑脸、少女们缀着汗珠的肌肤,这场面古老蛮荒,却又温暖欢喜。
商博良却在这欢腾的场面中退得越来越远。
最后他退到了水渠边坐下,用小碗在水渠中承了半碗米酒慢悠悠地喝。
他的眼睛明澈干净,映出来来往往的人影和人群中央的火光,他又开始不由自主地笑,却不是巫民狂欢中的那种欢喜。
他的喜悦淡得像是他碗里的酒,又如这片雨林里氤氲的水汽。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的皮袋,喃喃自语:“真没有想到啊。
这天下真是大,没有到过的地方,永远不能想象它的样子。
说起来一辈子住在这种地方,也没什么不好吧?”“你叨叨什么呢?”祁烈神出鬼没的从旁边闪出来。
“自言自语,想着一辈子住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商博良笑笑。
“这话也就想起来说说,”祁烈摇头,“多少走云荒的人,却没有一个真正留下来的。
如今商兄弟你看到的是这帮巫民寻欢作乐的样子,可是你要是一辈子住在这里,就得跟他们一样跟蛇虫瘴气为伍,出一趟远门不知能否活着回来,大雨天雨水从你家屋顶上的每个缝里流下来打在你头上,一辈子唯有靠在火堆边烤着才有个片刻的干爽。
”“要是那样,你还想住在这里么?”祁烈坐下来,和商博良并排,叼上烟袋打着火镰。
商博良愣了一下,看着祁烈苍老的侧脸。
祁烈不看他,低头一下一下擦着火镰,火星短暂的照亮他的脸。
许久,商博良轻轻叹了一口气,被他自己压住的那股巨大的疲倦笼罩了他,他的目光低垂,人忽然老了几岁似的。
“老祁你说话很狠啊,”商博良低低地说,“是啊,我只看见这里的开心,却没看到这里的辛苦。
”“这里的人都很短命,却不显老。
女人三十多岁皮肤还嫩得能捏出水来,可是四十岁一过,往往就没几天活头了,倒像个干桃子似的,变得又黑又皱。
男人往往四十岁都活不到,这里经常有仇杀,先杀青壮和男人,女人抢回去还有用,往往不杀,所以男人更短命。
巫民死的时候,经常都不火化,而是埋在自己家的田地里,这样死人的油膏烂了也烂在自家的地里,会长出更好的庄稼给家里人吃。
”祁烈终于点着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你别看这些巫民女人漂亮,也没什么禁忌,男人十四五岁就能偷偷去跟自己喜欢的姑娘求欢,那是他们能活的日子很短啊。
他们一辈子里,就这点乐子了。
我们东陆,女孩子十六岁才束发,还是父母掌心里的宝贝,晚的还有二十五六才出嫁的。
若是巫民也这样,等他们嫁娶,他们也就快要老了。
”商博良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出去:“老祁,借口烟抽吧?”“我以为你不抽烟的。
”祁烈有些诧异,还是把烟袋递了过去。
“以前抽的,来东陆以后不抽了。
在瀚州,贵族抽烟是很流行的事情,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教我抽烟。
”商博良接了过去,吸了一口,悠悠的吐出来,熟练地在地下磕了磕烟灰。
“你是蛮族?”祁烈更加诧异。
“你以为我是东陆人?”商博良看了他一眼。
“无所谓。
”祁烈摇了摇头。
两个人默默的并排坐着,一会儿,祁烈问:“想家了?”商博良点了点头:“本来只想去云号山,现在再想去完云号山再去哪里。
忽然有点想回家看看。
”“那就回瀚州喽。
到了云号山,找条船,跨海过去,沿着海岸往东走,就能到瀚州。
”“想念是想念,真要回去,却也很难。
”“刚才在那边遇着彭头儿也出来看热闹,搅了我的好事,原本那些小巫女贴着我那叫一个舒服。
”祁烈说,“彭头儿下令,说是后天一早离开鬼神头。
”“那么急?”“也不是彭头儿的意思,是那些巫民催着我们上路,说蛊神节马上就要结束,接下来就是龙神节,那些蛇王峒的人龙神节应该正呆在自己的镇子里祭龙神,龙神就是大蛇了,巫民说蛇是半龙,是没智慧的龙。
这时候我们上路最安全。
说是这么说,大概人家也不放心我们总住在这里吧?”“那就走吧,彭头儿也该赚够了,回家过舒服日子吧。
”“商兄弟你和我们一起走么?”祁烈问。
他问得唐突,商博良一愣,转头看着他。
祁烈从商博良手里抓过烟袋,也不擦烟嘴就抽了起来,默默地看着不远处火光里醉醺醺的巫民。
巫民们手舞火把,围绕着火堆起舞,火光影里男人的文身、女人的曲线仿佛都纠缠在一起,女人脚腕上的银铃声欢悦沸腾。
“是彭头儿不愿带我了?”商博良试探着问。
祁烈不回答。
“老祁,你心里有事,到底是怎么了?”隔了很久,商博良终于说。
“我能有什么事?“祁烈摇摇头,“商兄弟,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你往北走,过了这片林子,靠海有个小城叫做乔曼锡,那里可以乘船出海,去云号山,比陆路走可轻松百倍。
我们就往南了,还是回毕钵罗,你跟着我们,只能绕道。
”“毕钵罗也可以乘船出海吧?”祁烈忽的转身,大手抓着商博良的肩膀:“兄弟!听老哥哥一句,想去云号山,就别走这条道了。
我们走云荒的汉子,是走鬼道,赚活人钱,我们这条道到不了云号山,我们这条道根本没头的!”商博良无法回答。
他不知道到底怎么了,祁烈的话里仿佛藏着个巨大的诅咒。
他看得出祁烈眼里隐隐的不安,却不知道那不安从何而来。
这个马帮已经搞到了在宛州价值千金的货,马上就是龙神节,雨也小了起来,他们应该可以毫无阻拦的顺利穿过林子到达毕钵罗,那时候别说彭黎祁烈这样领头的,一般的马帮汉子也都是腰缠万金的豪贾了。
可是祁烈这个无所畏惧的老云荒此时却忽的惊恐不安起来。
“老祁……怎么了?”“我怕是巫民的老话要应验,这个林子里,龙神蛊神和毒神都是有的,我们已经吵到了他们的安静。
”祁烈幽幽地看了商博良一眼,“怕要遭报应。
你没听说么,巫民的林子外人只能来一次,从这里捞了钱走的人,便不能再回头。
这林子是个藏着山精水魅的地方,来这里夺金珠的人都会被记下来,你只要回头看一眼,魂儿就被锁在这里了,你的贪心总叫你再回来发财,而你一再回来,迟早埋在这里……”商博良忽的想了起来。
昨天晚上那个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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