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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金陵歌舞(2/5)

脊生汗,大气也不敢出。

这儿距离戏台甚远,张、赵二人武功虽高,也没发现此间有人。

乐之扬尽力按捺心跳,转眼望去,戏园子外面灯火烛天、人声鼎沸,远处的河面上,悠悠飘来清婉的歌声。

一阵疾风扫来,屋檐下的铁马叮叮鸣响。

乐之扬回头看去,偌大的戏台,已经没入了一片刀光。

赵世雄的大关刀货真价实,当年他倚仗此刀,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尽管流落梨园,这一口刀却没搁下。

八十一斤的钢刀轻若无物、任意东西,白茫茫的刀光好似隆冬腊月的飞雪,不只是快,而且又准又狠。

传说当年,这一口大刀削得断人头上的苍蝇,而不会伤及一根头发,尽管赵世雄年纪老迈,快字上略逊当初,狠准上却更胜一筹,势如惊雷掣电,凌空掠来掠去。

张天意的剑是一口三尺长的软剑,青光流转,薄如蝉翼。

他的身法快得离奇,转动起来,好似一团苍白色的烟雾,白雾中青芒吞吐,若隐若现,仿佛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似的刀光中上下起伏。

“快哉刀”共有七十二路,赵世雄深知对手厉害,故而七分守,三分攻,大开大合之余,不乏小巧腾挪的妙处。

两人以快打快,赵世雄七十二路刀法转眼使完,却连张天意的影子也没捞到,对手压根儿不像是人,飘忽来去,倒像是一个鬼魂儿。

赵世雄的心里起了一股寒意,鬓角微微见汗,一股酸软不经意间涌上双臂。

这一路刀法名为“快哉”,一是迅快,二是痛快,必须一鼓作气,以横扫千军之势压住对手,如果久战无功,气势一衰,难免疲倦乏力。

赵世雄天生神力,使关刀如拈草芥,到了这个当儿,也觉大刀变沉,使起来不如先前顺手。

正心急,眼前青光闪动,青锋剑刺到胸口,赵世雄一惊,收回关刀,横着格出,软剑如烟似雾,荡起一片青光,轻飘飘绕过刀杆。

赵世雄纵身欲退,忽听张天意喝一声:“着!”跟着左胸一凉,似有微风扫过,他踉跄后退,低头看去,左胸到肩头,多了一条长长的剑痕,鲜血喷涌,慢慢染红戏服。

“这是第一剑,开门见红,好彩头。

”张天意语中带笑,赵世雄却是心头冰冷,这一剑再深数分,就能取他性命,但张天意凝而不发,划出的伤口不过一分来深。

赵世雄瞧着伤口,心里升起一股悲愤。

对手如此玩敌,根本将他视为待宰的羔羊,想着大吼一声,大刀抡成一团圆光,声如风雷,向着张天意滚滚扫出。

树上的两人看呆了眼,只觉看过的任何戏文也不如眼前的厮杀凶险离奇。

乐之扬好似中了定身法儿,手脚僵硬,无法动弹,嘴里发酸发苦,耳边的叫卖声却穿云绕街。

抬眼看去,不远的广场上,旗斗高处,挂了一盏硕大的走马灯,灯如轮转,光影变幻。

桂花糕的香气远远飘来,其间夹杂着羊肉煎饼的葱油味儿。

乐之扬忽觉一阵饥饿,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紧跟着,耳边传来咚咚咚的打门声,转眼一看,几个纨绔子弟站在戏园门口,嘴里骂骂咧咧,冲着园门连踹带踢。

那扇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守门的仆役也不知去向。

不过一墙之隔,墙外十丈红软,墙内却是刀剑地狱。

忽听张天意轻喝一声:“着!”跟着响起一声压抑的惨哼。

乐之扬收敛心神,凝目望去,赵世雄的大腿上多了一条伤口,鲜血淋漓,皮肉翻卷,好似一张大嘴,微微抽动不已。

江小流看得如丧魂魄,口中连连抽气。

“第二剑!”张天意笑如春风,白衣胜雪,手中一片青蒙蒙的剑影,好似夏夜的流萤,吞没了冷白色的刀光。

赵世雄步步后退,当此激战之时,两处伤口血流不止,随他旋身出刀,星星点点地向外飞溅,落在张天意的白衣上面,好比三春桃花,分外炫目惊心。

赵世雄大腿受创,身法慢了下来,刀杆上挑下拦,越见吃力。

张天意出剑越来越快,一转眼,赵世雄的后背腰间又多了两道剑伤。

“咄!”赵世雄虚晃一刀,看似斫向对手,张天意转身之际,忽又向后扫出。

咔嚓,台柱再断一根,戏台摇摇欲坠,栋梁间发出吱嘎嘎的怪响。

张天意看出他的心意,纵身急上,刷刷两剑,接连刺中他的左胸右腿。

赵世雄刀法一乱,屈膝下沉,关刀贴地扫出,张天意纵身跳开,笑道:“还剩十五剑!”话音未落,关刀抡一个圆,咔嚓,第三根台柱折断,戏台哗然倒塌,一时烟尘四起。

垮塌声震响数里,不止园门外的看客听见,远处大街上的游人也纷纷侧目望来。

突然间,烟尘中响起了一声长长的惨呼,一个身影踉跄蹿出,树上的两人均是呼吸一紧,定眼望去,赵世雄站在戏台下方,帽子不知所踪,长发四散披落,一道剑伤从左眼划到后颈,不只眼珠迸裂,耳朵也被削了下来,左耳连着皮肉,挂在腮边一摇一晃。

“你想惊动别人,好趁乱逃命么?”张天意笑语晏晏,从烟尘中漫步走出,白儒衫不染点尘,青锋剑光亮胜昔,点点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聚成了小小的一洼。

这时乐之扬才发现,赵世雄的身上多了不止一道剑伤,若干处皮肉消失,森森然可见白骨。

突然间,乐之扬明白了张天意的居心,他怨毒太深,杀死对手不足以解恨,非得一剑剑剐了仇人,方能称心快意。

望着赵世雄,乐之扬心生恻然,几乎不忍再看,可是张天意不容对手喘息,剑尖毒蛇般蹿了起来。

赵世雄摇晃后退,挥刀横斩,这一刀拖泥带水,全没了之前的气势。

张天意“呵”的一笑,轻轻让过刀锋,青锋剑向左斜出,洞透了对手的肩窝。

赵世雄虎吼一声,伸手去抓,青锋剑退如闪电,顺势向外一带,五根手指也齐刷刷落在地上。

“还有十二剑!”张天意的嗓音里透出一股兴奋,他两眼放光,鼻孔开合,脸上涌起一片红光,好似垂钓的渔夫望着一条上了钩的鲇鱼。

呜,青锋剑画了一道明亮的光弧,刺向赵世雄的小腹。

赵世雄尽力向后一跳,落到一个看客后面,那人被“夜雨神针”刺中了穴道,心里十分明白,身子无法动弹,忽觉后心一凉,青锋剑穿胸而过,登时浑身瘫软,死在当场。

张天意抽出长剑,微微皱眉,忽觉疾风扑面,转眼望去,赵世雄单手挥刀,挑起一个看客向他压来。

张天意转身让过,那人以头抢地,登时脑浆迸溅。

他立足未稳,赵世雄又挑来一人,张天意躲闪不开,剑锋上挑,来人齐腰而断,鲜血泼墨似的落在雪白的衣襟上。

赵世雄一瘸一跛,可是身法如风,他在人群中穿梭,园子里的看客戏子全都成了他挡剑的靶子,张天意长剑挥洒,残肢断臂漫天乱飞。

两人均是心狠手辣,一个但求复仇,一个只为逃命,势如两团疾风卷来荡去,园中的人非死即伤,只因穴道被制,纵然死伤,也无声息。

树上的少年望着这人间惨象,只觉头脑麻木,嗓子发干,心里尽是逃命的念头。

园内刀光剑影,园外的人也越聚越多,冲着大门指指点点、大声议论,敲门撞门声此起彼落,跟园子里的寂静恰成对比。

张天意满身溅血,心里暗自后悔,只恨戏台上一心玩敌,没有一鼓作气杀掉仇人。

想到这儿,他左手出掌扫开人体,右手剑招招狠辣,直取赵世雄的要害。

赵世雄借着人体遮挡,步步后退,很快靠近了一处围墙。

张天意只觉不妙,低喝一声,纵剑飞刺。

赵世雄向后一跳,闪到一棵垂柳后面。

张天意剑锋一绕,柳树断成两截,这时忽听一声大喝,跟着上方一暗,赵世雄跳到半空,一抹刀光呼啸落下。

这一刀声势惊人,强如张天意,也不由得纵身躲闪。

他的身法逝如轻烟,赵世雄一刀落空,扑的一声,砍入地面半尺有余。

张天意纵身要上,忽听一声轻笑,赵世雄以长刀为撑杆,腾身跳起,形如一只大鸟,越过二丈高的围墙。

挥刀斩人是假,借力逃走才是赵世雄的本意,张天意料敌失算,惊怒交迸。

他纵身跳上墙头,凝目望去,一条人影一跛一瘸地冲出小巷,突入人群之中,惹起了一片惊呼。

张天意手段再高,也不便当街杀人。

他迟疑一下,扭头看去,戏园里横七竖八,尽是残损躯体,受伤的人还没断气,在地上挣扎扭曲。

他皱了皱眉,一扬手,空中星芒闪动,挣扎者纷纷死去,一股血腥气随风飘散,融入了深沉浓郁的夜色。

乐之扬呆了一下,转眼看去,墙头空空荡荡,没有了张天意的影子。

两个少年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对望一眼,双双顺着树干滑落。

这一条巷子毗邻秦淮,少有人来,两人刚一落地,就发足狂奔。

跑到河边,回头望去,巷子里火光闪动,人声喧哗,约摸有人看见赵世雄自巷子里冲出,跑过来一瞧究竟。

两人的心子怦怦狂跳,刚才如果慢了少许,一定叫人逮个正着。

河风悠悠吹来,两人回想刚才的见闻,均是浑身发冷。

江小流颤声说:“乐、乐之扬,接下来怎么办?”乐之扬苦笑道:“还能怎么样?各回各家!”江小流哆嗦道:“死了、死了好多人……”乐之扬说:“那又怎么样?你抓得住凶手么?” “呸!”江小流面有怒气,“捉凶手,那不是送死吗?那两个人,不,那两个根本是妖怪。

晦气,晦气,老子今天太岁照命,居然遇上了妖怪!乐之扬,以后有人问起来,就说老子在悬河楼听书,压根儿没来看过戏。

” 乐之扬笑笑,掉头就走,走了十来步,取出笛子,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笛声曼妙飞扬,仿佛千百柔丝在江小流的耳边撩拨,脚边的河水静静流淌,在笛声之中越发沉寂。

波心一轮小月,仿佛鱼龙吐珠,一艘画舫从旁经过,兰桨击破月色,荡起一片清光。

乐之扬家在秦淮下游,地处京城郊外,一路走去,身后灯火渐少,前路越来越黑,刚刚转过一处墙角,一只大手忽地从旁伸来,狠狠扼住了他的脖子。

乐之扬只觉气紧,不由得连打带踢,可是那只手强壮有力,说什么也挣脱不开。

他不由自主,随着那人步步后退,脱出灯火映照,进入了一条漆黑的小巷。

乐之扬只觉脖子也快要断了,忙乱间,他摸到长笛,反手戳向那人,不料大手忽地松开,对方后退两步,沉沉坐在地上。

乐之扬一得自由,拔腿就跑,跑了几步,但觉无人追来,忍不住回头望去,但见墙角里蜷缩一条黑影,呼哧呼哧地大喘粗气。

“呀!”乐之扬脱口叫道,“是你?” 那人扬起脸来,血肉模糊,惨白的月光下,半张脸不知所踪,耳朵连着皮肉来回晃荡。

“你认得我?”赵世雄嗓音嘶哑,眼里透出一丝疑惑。

“我……”乐之扬呆了一下,心想戏园子的事情万不能说,于是答道,“我见过你唱戏!” “唱戏?”赵世雄呵呵惨笑两声,低头叹道,“不错,我这一辈子都在唱戏……”说到这儿,忽又抬起头来,盯着乐之扬淡淡说道,“小家伙,你刚刚可以逃走的,怎么又回来啦?” 乐之扬道:“你伤得很重……”赵世雄冷哼一声,说道:“我是活不长了,可惜心事未了,实在有些遗憾。

” “什么事?”乐之扬话一出口,便暗暗恼恨自己,眼前这人心肠歹毒,根本不值得怜悯,可是不知怎的,看他遍体鳞伤,心里又觉有些难过。

赵世雄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我化名不少,不说也罢,本名只有一个,名叫赵应龙,做过张士诚的大将,后来又将他卖了,帮助朱元璋破了平江(按,今苏州),还杀了他的大儿子张天赐。

唉,那小子性子太倔,倘若痛痛快快地交出那一样东西,我也不必砍他那么多刀了……” 乐之扬心头怒起,几次想要开口呵斥,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听赵世雄接着说道:“许多人以为,我背叛张士诚,为的是加官进爵,可他们小瞧人了,别说朱元璋的官儿不好做,就算他真的封我爵位,我也没有多大兴趣。

” 乐之扬见他大言不惭,没好气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赵世雄笑了笑,一字字说道:“武功!”乐之扬一愣:“武功?” “不错!”赵世雄长吐一口气,“这世上有人要财宝,有人要权势,至于我,要的是天下无敌的武功!” “天下无敌?”乐之扬越发奇怪,“那有什么好的?” 赵世雄摇头道:“你无怨无仇,当然没什么好的,但若你有一个大仇人,武功天下罕有,要报仇,除了武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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