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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平日里风度翩翩儒雅可亲的名门之后,此刻却是失魂落魄满脸呆滞,头发和衣服上沾满了黄沙,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某个落魄天涯的无名穷汉。
而跟在他身后的一男一女两名从人,也是一脸忧心忡忡。
“公子,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天无绝人之路啊!”女斥候说,“我们可以去向那个鲛人求情,也许还可以找人仿制一柄苍银之月……” “你闭嘴!”宇文公子不耐烦地暴喝一声。
女斥候低下头,不再说话,双眼里隐隐含泪。
梁景更是大气也不敢出,默默地驾驶着马车。
这条小路上除了轮子滚动的声音外,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宇文公子才重新开口说话:“抱歉,刚才失态了,此事是我算计不周,原本不能怪到你的头上。
” 女斥候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不用抱歉,公子,我……我的性命都是你的,怎么会在乎这些?我只担心你……” 宇文公子苦笑一声:“我的性命很快就难保了,怎么还有资格去掌控别人的命运。
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 “那我就愿意跟在公子身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女斥候执拗地说。
宇文公子摆了摆手:“再说下去简直像是戏文里的台词了……梁景,你怎么停车了?” 梁景没有回头,坚定地说:“公子,你不能这么消沉,一定还有办法的。
这次被游牧部落占了上风,起因在于我的身份败露,我就是豁出性命,也一定要赎罪。
” “这也不是你的错,”宇文公子说,“他们能有手段让天驱和辰月束手束脚,能看破你的底细并不奇怪。
总而言之,此事我不会怪罪你们两个,这不过是命运的一种。
也许宇文家族注定了要背负着这样的诅咒一代代活下去。
过去我一直在想,哪怕只有一天可活,我也要做好我该做的事情,不能丢了宇文家族的荣耀;但现在看起来,这世上没有面对死亡完全不畏惧的人,我或许……真的被绝望击败了。
” 女斥候和梁景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这位似乎注定短命的公子。
三个人正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中,突然之间,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如此懦弱不成器,真是符合宇文世家的一贯风范。
” 这个声音乍一听似乎隔得很远,但传入耳中却又异常清晰,令人难辨说话者的方位。
女斥候一跃而起:“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躲着干什么?快点滚出来!” “滚出来?”对方嘿嘿一笑,“你打算让谁滚出来,你还是我?” 随着这句话,马车的四周传来了一阵阵的脚步声,此时正好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视线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女斥候意识到他们已经陷入了包围,从身上解下一条长鞭,梁景也拔出了腰刀,宇文公子倒是镇定自若,仍旧端坐着纹丝不动。
脚步声渐渐逼近,即便没有月光,也可以隐隐见到一些敌人的轮廓,看起来敌人数目不少,至少得有三四十个。
女斥候看准了当先几个人的身形,手中长鞭忽然抖出,连续三记重击,把最前方的三个敌人的颈骨齐齐打折。
这是她最得意的杀招,此刻一击奏效,心里也不禁微微有些得意,紧跟着纵身跃出,长鞭袭向后面的第四第五人。
她心里盘算着,合三人之力,以最刚猛的杀招争取在其中一路打开一个缺口,还有逃脱的可能性。
女斥候毫不在意地掠过那三个刚刚被她打折了颈骨的敌人,这三人的身体摇摇晃晃,看来正要倒向地面。
但令她难以置信的事情出现了:刚刚把这三人甩在身后,她的肩膀猛地一下被人抓住了。
她心里一惊,想不到有什么人会有这样快的速度,能够一瞬间来到她的背后施展突袭,但回头看时,才是真真正正地大为震骇。
出手抓住她的人,赫然是之前被她打折颈骨的三人之一!这个人的头颅完全歪向了一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继续活着,但他竟然能伸出手来抓住她的肩膀。
更要命的是,其余两人竟然也还能活动,一左一右围住了她,一个抓住她的手臂,一个出手抢夺她手里的长鞭。
不可能!女斥候想,这三个人绝不可能还活着,然而,并非只有活人才是能动的……她正想到这里,宇文公子已经开口了:“须弥子先生,是你吗?你果然还是出现了!” 而就在同一时刻,安星眠和雪怀青站在房顶,看着身前的吉老三,内心的震惊难以言表。
这的确是他们见过、胁迫过的那个吉老三,满脸坑坑洼洼布满疤痕,头顶光秃、左腿残疾,形容佝偻。
但他又和那个吉老三不太一样,因为他是在两人的注视下飞过来的,用纯血统羽人才能有的华丽的双翼飞过来的。
而他的眼睛也不再有那种猥琐懦弱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自信的锋芒。
即便他的外形十分不堪,但配上这样的锐利眼神,让人觉得他好像是一个巨人。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不太像雪寂,至少不太像你们听说过的那个二十年前的英武俊朗的雪寂,”吉老三说,“但我的确是雪寂,至少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你手腕上的那枚玉镯是雪氏历代所传的珍藏,后来我送给你娘作为定情物,原本是一对,她留了一只给你,另外一只还在她手上。
我没有猜错的话,我的那个笨蛋兄弟多半就是在这枚玉镯上露出了破绽。
” 他说这一番话时,声音沉厚而富有磁性,言语间自信而又条理分明,的确和之前那个畏畏缩缩连说话都结巴的吉老三完全两样。
雪怀青走上前去,来到他跟前,仔细端详着他的眼睛,最后长出了一口气:“你的容貌虽然毁了,但这双眼睛……真的很像我,那种什么都不怕的目光也很像我。
你就是我的父亲,没有错的,但是原谅我,原谅我现在……” 这个真正的雪寂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现在你我之间存在着太多的疑团,让你根本无暇去体会父女亲情。
这没有关系,既然我来见你了,就一定会告诉你实话,虽然我之前避着你的原因就是不想让你听到这些实话。
” 雪寂一面说着话,安星眠一边悄悄观察着他,他说话时虽然极力压抑着情感,显得平静淡然,但两手还是止不住微微颤抖,目光中也隐隐有火焰在燃烧。
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激动到了极点,安星眠得出这个结论,父女俩都是如此,却又都在努力压制。
这样的久别重逢,真是太让人伤感了。
“那你为什么会改变主意?”雪怀青问。
“也许因为你太聪明了,我骗不了你;又或许是因为你太执著,让我不忍心骗你。
”雪寂淡淡地回答,“总而言之,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 “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过去这一天发生的事情,”雪怀青说,“那个出面的雪寂是假的,而苍银之月也并没有被毁,对吗?” 雪寂点点头:“对你们俩而言,其实很好猜的,苍银之月之所以失灵,有可能是因为魂印石被毁,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萨犀伽罗在它附近。
而你,安星眠公子,就是携带萨犀伽罗的人,所以在这个计划里,你十分重要,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
” 安星眠苦笑一声:“所以你才会以自己做诱饵,一步一步引我上钩,我一直以为是我在利用你,却没想到其实是你在利用我。
我帮你挑拨了天驱和辰月开打,我也用身上的萨犀伽罗帮你演了这一出戏,骗过了他们。
他们没有见到我,即便见到了,也猜不到萨犀伽罗竟然就是我随身携带的一块翡翠。
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如果你事先就把这件事说明了,我和她也一定会配合你,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难道你……其实还想对我们动手?” 雪寂轻声叹息:“虎毒不食子啊,何况我一心只是想化解祸事,并不想去伤害谁,或是抢夺你的萨犀伽罗。
” “那你为什么还要骗我们,还弄出一个假父亲来,为的是什么?”雪怀青盯着雪寂,继续追问,“你根本就不想见我?” “我当然想见你,更想帮助你,”雪寂说,“不然我不会故意放出我的家族信物,让天驱和辰月找到我。
” “你是故意那么做的?”安星眠一惊,随即释然,“其实倒也不难猜想,以你那么周密的谋划,怎么可能一时疏漏让别人找到你,那一定是故意为之的,目的就是把相关的人都引来,解决这个问题。
而整个这起事件,假如你不露面,其实谁也不知道你在哪里,陷入麻烦的只有我和她而已。
所以,你真的是在帮助我们。
” 雪怀青沉默了一会儿,勉勉强强地说:“虽然我心里还有怨气,但这个说法,确实是最能讲得通的。
所以关于这两天发生的事件,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为什么要骗我?” “我骗你,其实只是为了让你不要那么难过,”雪寂艰难地挪动着瘸腿,坐在房顶上,月光照着他佝偻枯瘦的身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凄凉和落寞,“因为真相说出来,很伤人心,我宁可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样至少还能在心里保留一下美好的想象。
” “什么真相?”雪怀青问。
“你的母亲……早已背叛了我,”雪寂轻声说,“她和我在一起的目的,只是为了夺走苍银之月和萨犀伽罗这两件法器而已。
她并没有真正地爱过我。
” 雪怀青呆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她心目中,从未停止过对当年那件事的揣测和想象,但无论怎么猜想,有一个前提是默认的:父亲和母亲是深深相爱的。
她相信,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父亲和母亲被迫做出了暂时分开的选择,以便逃开追兵的追捕,但他们的心始终在一起。
无论他们身在何方,是不是流落到了某个贫穷荒僻的山村,孤苦地生下孩子,他们都是彼此挂念着对方的。
这样的相信,支撑着她对父母的美好期许。
但现在,从雪寂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把坚硬的冰锥,把她如冰一般纯净美丽却又脆弱无比的想象一下子凿得粉碎。
而父亲的这一句“她并没有真正爱过我”,更是让她产生了一些别的想法:那么我的诞生,是不是也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出于某些意外,甚至是被母亲利用的工具呢? 她怔怔地想着,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她作为一个人羽混血儿,在一个人类山村里歧视的眼光中默默长大,身边只有一个略有点疯癫的养父,从来没有真正的父母站出来保护她、疼爱她,但她从来不会为此流泪哭泣。
但是现在,真正的父亲就坐在身旁,却用短短的一句话就击溃了她的堤防,甚至让她开始怀疑人生的意义。
安星眠默默地握住她的手,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
雪寂叹息一声,接着说:“从头说起吧。
从二十年前开始说。
相信你们也已经听说过了,二十年前的冬天,正是风氏和雪氏的百年之约到期的时候,我孤身一人去往宁南,但目的却并不是争夺王位。
我从来就没有权力方面的野心,那一趟去宁南,原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劝说风氏领主风白暮放弃掉城邦至宝萨犀伽罗。
” “放弃萨犀伽罗?这怎么可能?”安星眠很是吃惊。
“当然有可能,因为萨犀伽罗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对抗苍银之月,”雪寂说,“如果能毁掉苍银之月,萨犀伽罗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而苍银之月……那时候就在我的手里。
我去求见风白暮,就是希望能找到方法让这两件法器一同被摧毁,但我没想到,我把自己送进了一场和两件法器其实没什么关系的大麻烦里。
”
在这百年间,雪氏经历了许多重大的变故,尤其是几次残酷血腥的内乱,让原本就实力不如风氏的家族力量更加削弱。
在圣德二十四年这个时间节点到来的时候,远远盘踞在宁州偏远地带的雪氏家族已经衰败不堪,别说和风氏所拥有的霍钦图城邦相抗衡,哪怕是从宁南城里随便拉出一个贵族之家,恐怕都能击溃他们。
年轻的雪寂对此反倒感到很开心。
他是个对权力无欲无求的人,接任雪氏族长不过是因为其他合乎条件的人都死了,只剩他一人而已,雪氏不再具备动摇风氏根基的实力,他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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