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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塌了!她连忙收住动作,重新将听筒放到耳边,又将之前没说的细节,跟老牛介绍了一下。
反正要交两份钱,她能说就多说几句吧。
叶满枝又讲了接近三分钟,在闺女再次打手势的时候,她没有半分犹豫,没听清老牛在那边说了什么,“啪”一下就把听筒放了回去。
有工作人员在前边说:“2号机,5分51秒,18元。
”叶满枝交了钱,将长途电话收据好好收起来,这电话费可是要回单位报销的!持续紧张了几分钟,走出邮电局的时候,母女俩都有点脱力。
虽然吴玉琢在等待的过程中,不满地哼唧了好几次,但总体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
所以,叶满枝在副食品商店买了瓶酸奶,又买了几个蟹壳黄,算是发给小崽的奖励。
“妈妈,咱们一会儿去哪啊?”吴玉琢对探索陌生城市还挺期待的。
叶满枝的心思全在那套生产设备上,暂时没想好接下来的行程。
两人所在的位置距离“大世界”不远,据说这是全上海最大的游艺场。
于是,叶满枝买了两张门票,带小崽进去看了一场木偶剧。
吴玉琢对着木偶发出惊呼的时候,叶满枝坐在观众席里,快速合计着之后的安排。
如果只是想从义民食品二厂购买老设备,那她大大方方上门去跟人家谈价格就成。
可是,他们现在打着白拿人家设备的主意,那可就不是简单谈谈的事了。
义民食品二厂是地方国营工厂,所有人员和设备都是受地方政府调控的。
就像她们滨江第一食品厂,原来只是罐头厂,后来在省厅的协调下,将庆芳斋食品店、酱菜厂等好几家企业的人员和设备合并过来,才有了今天的第一食品厂。
花钱从义民二厂购买设备没什么问题,但他们要是一分钱不出,就想从人家厂里拿走设备,上海市工业局那边肯定会有阻力。
这样免费的设备,人家转给本市的其他国营单位不好吗?凭啥跨省送给你们滨江第一食品厂啊?因此,若想打人家设备的主意,不但要搞定食品二厂的厂领导,还得搞定人家市工业局。
叶满枝是第一次来上海,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想找个熟人不容易。
但是,在市工业局,她还真有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脉!*接下来的两天,叶满枝什么正事也没干,只带着闺女在大上海吃吃喝喝,到处闲逛。
等到第三天半夜,按照提前约好的时间,在邮电局接到牛恩久打来的半价长途电话时,她才有了下一步行动。
市工业局,副局长办公室的秘书间里,孙玉书得到了门卫的通知。
有人在单位门口找她。
“找我还是找赵局的?”孙玉书问。
“孙主任,就是找你的!这位同志叫叶满枝,从滨江来的,说是他们省工业厅夏副厅长的秘书。
”能当上领导秘书的人,记性都不会差。
但孙玉书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这个叶满枝是何方神圣。
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以往遇上这种不认识的人,她通常不予理会。
毕竟她当着副局长秘书,想方设法跟她攀关系的人实在太多了。
但对方是从滨江来的,还是省工业厅副厅长的秘书。
这让孙玉书心里很难把握分寸,万一这个叶满枝是替领导跑腿的呢?她要是将人拒之门外,很容易落人口实。
思忖片刻后,孙玉书从座位上起身,亲自下楼跑了一趟。
工业局门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孙玉书走近后,心里不禁有些怀疑。
这人来找她怎么还带着个孩子?正想开口询问对方是哪位时,叶满枝已经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主动与她握手打招呼。
“孙主任,真是好久不见了,上次陪领导去北京开全国工业政治会议的时候,咱们还说过,有机会去我们滨江吃欧式卷肉和烤奶猪,没想到,你还没去滨江呢,我倒是先来上海了!”经她提醒,孙玉书终于抓住些头绪,面前这张脸也与记忆中一张模模糊糊的脸对上号了。
她去年陪赵局去北京开会的时候,与这个叶满枝打过几次照面。
领导在里面开会,她们这些秘书就在外面等着。
几天下来,秘书们都聊得挺火热。
不过,大家不在一个省市工作,又都是陪领导出行的,那次开会之后就没再有过什么联系。
孙玉书心里有了数,换上客气地笑脸说:“刚听同事说有滨江的同志来找我,我还不敢相信呢!小叶,你什么时候到的上海?这次是来出差的吗?”“哈哈,我昨天下午才到的,”叶满枝在闺女头上摸了摸说,“算不上出差,主要是陪我女儿来‘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参观学习的,她给《十万个为什么》编辑组提过不少问题,这次来上海学习,当革命接班人!另外,再去上海工业展览会上参观一下。
”“……”孙玉书瞅一眼面前的革命接班人。
这接班人可真是从娃娃抓起,年纪也太小了些!作为重要工具人,吴玉琢小同志很自觉地喊了声“阿姨好”,得到一个摸头表扬后,又乖乖站在旁边不吱声了。
孙玉书实在搞不懂这对母女的来意,但她表现得非常好客:“走,小叶,去我办公室坐坐!”“孙主任,我就不进去坐了,”叶满枝笑道,“难得来一次上海,今天主要是过来跟你打声招呼,再带点滨江特产给你。
”叶满枝将提着的网兜塞进她手里。
网兜里面的特产,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两根欧式香肠,两罐午餐肉。
这本来是叶满枝准备在火车上,给吴玉琢加餐改善伙食的。
但她俩几乎在每个停靠站都能买到老乡兜售的吃食,所以,香肠和午餐肉就省了下来。
这会儿正好能充当特产送礼。
网兜里的东西不多,但价格着实不便宜,这一小兜特产,起码要五块钱了。
孙玉书推辞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哈哈,孙主任,我又不是你们上海的干部。
外地朋友给你带点特产,有啥不能收的,你收好吧,我这就回去了。
”见她真的没打算多留,也不是求自己办事的,孙玉书反而有些为难了。
她跟叶满枝着实算不上有多深的交情,只在北京开会的时候打过几次交道。
虽然大家一起聊天时说过,“欢迎来XX玩”、“到时候尝尝我们的特产”,但那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没几个人会当真。
她哪能无缘无故收人家的特产!孙玉书看了眼手表说:“小叶,还有几分钟下班,要不在我们机关食堂吃了饭再走吧?”叶满枝当然不会拒绝啦,牵着小工具人就进了工业局的食堂。
食堂的饭菜都是大锅饭,没什么可挑的。
孙玉书打了饭菜,笑着问:“小叶,你不是在给夏厅当秘书吗?领导那边能离得开人吗?”“领导秘书当然走不开,但我年初的时候,被省厅调到滨江第一食品厂工作了,现在是食品厂的副厂长。
”叶满枝指了指网兜里的午餐肉,“这午餐肉罐头就是我们厂生产的!”孙玉书惊讶地打量她一番,“那得恭喜你啊!这么快就走上领导岗位了。
”省工业厅与他们市工业局是同级别的单位。
副职领导的秘书,大多是副科级干部。
从省厅调去企业,一般不会平级调动,叶满枝这个副厂长应该是正科级干部。
妥妥的进步了!叶满枝往闺女的饭盒里夹了两块瘦肉,让她好好吃饭,感叹道:“我这也算是临危受命吧,今年春节刚过,我们厂里发生了一场火灾,烧了不少厂房和设备。
时间都过去半年了,我们厂还没恢复元气呢,要重新购买不少设备。
”“那你这次去工业展览会上参观,是想购买设备的?”孙玉书问。
“对,我们厂打算买几套罐头生产线,最近正在到处考察呢。
”孙玉书问:“需要我帮你跟厂家打声招呼吗?”对方是来买设备的,她帮忙跟工厂打招呼,算是两边送人情。
“孙主任要是能帮忙招呼一声,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我是第一次来上海,人生地不熟,还真怕买到不合适的设备。
”叶满枝承了对方的人情后,面上又露出犹豫神色,不好意思地问:“孙主任,我这次来,其实有个事想请你帮帮忙。
”闻言,孙玉书心里反而踏实了不少。
她就说嘛,这个叶满枝无缘无故给她送重礼,实在是不正常。
要是对方有求于她,倒是说得通了。
“嗯,什么事?你先说说看。
”能办她就办,办不了就把网兜还回去。
叶满枝说:“我昨天来了上海以后才发现,全国各大企事业单位都在学上海,赶上海,来上海参观的同志实在太多了,连旅馆招待所的房间都特别紧张。
我寻思,既然已经来了,就别浪费机会。
除了买设备,我还想趁机参观一下咱们上海的食品厂,跟同行们学习学习,取取经。
但我这属于临时起意,并没提前跟兄弟单位打招呼,冒然上门去参观学习未免唐突。
孙主任,你能不能帮我牵个线?”孙玉书算是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这对她来说就是举手之劳,打个电话就能办成的事!“可以呀,你想去哪家企业参观?梅林、冠生园、义民食品厂,都是我们上海本土表现很好的食品厂。
”“梅林和冠生园都行,义民食品厂就先不去了。
”叶满枝面上带出点尴尬,“说来惭愧,我们两家正在竞争那条从匈牙利进口的番茄沙司生产线,现在去义民参观,容易引起误会。
”义民食品二厂一直想从轻工业部争取那条进口生产线,孙玉书是了解的。
但是,据她所知,目前貌似只有三家南方企业在竞争。
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滨江第一食品厂?这怎么可能?“小叶,你们要竞争的是轻工业部的生产线吗?”叶满枝的表情更尴尬了,“对,就是轻工业部的。
”孙玉书动作微顿,无所谓似的点点头,笑道:“大家公平竞争嘛,其实没什么可误会的。
我先帮你跟几家食品厂联系,哪家方便就去哪家。
对了,你住在哪里?我到时候怎么联系你?”叶满枝报了旅馆的名字和前台电话。
将饭盒里的饭菜吃干净,又与对方闲聊了一会儿,便带着坐不住的吴玉琢告辞了。
* 孙玉书权衡过后,还是在次日上班的时候,将滨江第一食品厂也在争取生产线的消息,汇报给了赵局。
“他们申请番茄沙司生产线?什么时候的事?”“不清楚,我也是刚得知的。
”“我记得他们省里刚分到一条汽水生产线吧?部里怎么可能再给他们番茄沙司生产线?”赵副局长摆手说,“这事不可能,不用理会。
”孙玉书说:“我今早打听了一下滨江第一食品厂的情况,他们厂的产品名录里有番茄罐头,每年都有生产任务,番茄的原料供应不成问题。
而且这家食品厂的罐头产量很大,占了全省罐头产量的一半以上。
但是,他们厂的罐头车间在今年初被烧毁过,不剩什么设备了。
现在省工业厅正在全力支持他们重建恢复生产。
”赵副局长仍是摇头:“不可能,怎么会把两条生产线全给滨江?他们省里也不可能通过这样的申请!”好处没有被一家占尽的。
全国这么多省市,哪里不需要新设备?凭什么好东西全放到滨江去?他们省厅的领导也不会同意下属企业这样胡闹的。
孙玉书踌躇道:“我昨天刚见过他们厂的副厂长,听那位副厂长的意思,他们的申请早就提交给轻工业部了。
”这种申请都是通过各省市工业主管部门把关的。
既然能递到轻工业部,那肯定是他们省厅已经同意了。
赵副局长皱眉想了想,拿起听筒给北京拨了一通长途电话。
她内心坚信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然而,电话里的熟人却说:“滨江那边确实提交了一份申请,他们那个厂长亲自跑来北京,把申请交到了部里。
他这两天一直在部委门口站岗,邀请部里派考察组去滨江考察生产环境。
”赵副局长不可思议道:“滨江那边怎么想的?”刚拿到进口汽水生产线,他们哪来的底气申请进口番茄沙司生产线?这脸皮可太厚了!“部里不能任由他们胡闹吧?”“咳咳,毕竟是基层来的同志嘛。
”滨江那边,但凡换个副厅长过来,都能被部领导训斥一顿。
可是吧,来递交申请的是滨江第一食品厂的厂长。
虽是副处级干部,但是到了北京就算是基层来的同志。
对厅长和对基层同志,那处理办法肯定是不一样的。
尤其这个牛厂长年纪不小了,衣着朴素,头发半白。
你可以说他贪心不足,想多吃多占,但不能急赤白脸地批评人家,撵人家回去。
毕竟他亲自跑来北京递交申请,跟部里讨设备,是为了工作,完全出于公心。
大热天在部委门口站岗,也算是一心为人民服务了。
赵副局长仍然觉得滨江那个厂长在胡闹,部里将生产线给谁都不会给滨江。
唯一的变数是,他们那个厂失火过,而且担负着全省大半的罐头生产任务。
可能会得到几张同情票。
她放下电话,对秘书说:“你跟义民二厂的罗健民介绍一下最新情况,要怎么办,让他自己决定。
”人家的厂长能去部委门口站岗,厅长副厅长全都不用出面。
罗健民总得拿出一个态度来吧?*城市的另一边,叶满枝已经带着吴玉琢去出版社完成了打卡。
《十万个为什么》的主编同志,在吴玉琢带来那本书的扉页上签了名。
还写下一段希望她顺利成长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寄语。
叶满枝帮她跟编辑组的几名同志拍了一张合影,就算是完成了她这次的学习任务。
吴玉琢捧着主编爷爷送给她的图画书,挺高兴地问:“妈妈,咱俩今天去哪啊?”“先回宾馆吧,等爸爸回来,一起去夜游黄浦江。
”吴峥嵘是来出差的,工作安排很紧凑。
她俩都是白天自由活动,晚上与吴峥嵘汇合。
但吴峥嵘的时间安排没准儿,夜游黄浦江的计划已经做了好几天,全因为吴峥嵘晚归而搁浅了。
今晚的情况也差不多,吴峥嵘一直不见踪影。
等到七点半的时候,前台服务员喊她去一楼接电话。
叶满枝以为是吴峥嵘打来的电话,心说看来今天未必能回来了。
结果她接起听筒,对面却传来了孙玉书的声音。
孙玉书问她,是否愿意去义民食品二厂参观。
叶满枝没啥不愿意的,她就等着跟人家见面呢。
当即便笑着答应下来。
……“成败在此一举了,”叶满枝在夜里偷偷跟吴大博士嘀咕,“这条生产线能否拿下,全看我明天的表现。
”“那你得好好打磨一下演技。
”吴峥嵘笑道,“能在上海这边当厂长,可不是好糊弄的。
”义民食品二厂是个规模不小的工厂。
不会轻易被人忽悠走一条生产线。
“无论如何得试一试,我们牛厂长接到我的电话以后,当天下午就去省厅找领导盖章,当晚就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而且还是站票!老牛这回行动迅速,算是拼尽全力了,我也不能让他失望呀!”叶满枝对牛恩久的行动力还挺刮目相看的。
吴峥嵘很期待她空手套白狼的结果,“那你好好表现吧,这几天让有言跟着我。
”于是,次日一早,他将跟屁虫吴玉琢带走。
让叶厂长轻装上阵,独自前往义民食品二厂参观学习。
义民二厂这边,出面接待她的是厂长罗健民。
人家已经知道双方有竞争关系了,但是并没有给她下马威什么的,和和气气地将她迎进了厂区。
对方不主动提那条生产线的事,叶满枝却不能不提。
她露出尴尬表情说:“罗厂长,真是叨扰了。
这种时候,我本不该来的,没想到会被孙主任安排到咱们义民二厂参观。
”“呵呵,没关系,兄弟单位之间正常交流嘛。
”安排叶满枝来义民二厂参观,是罗健民的要求。
接到孙玉书的通风报信以后,他的第一反应与赵副局长一样。
滨江纯属乱凑热闹。
即使参与竞争的单位从三家变成了四家,那生产线的最终归属也不可能是滨江。
但赵局发话让他自己看着办,他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
与其跑去北京跟那个牛厂长一起站岗丢人,还不如联系一下这位女厂长。
双方见个面,聊一聊,就算是他有所行动了。
反正他内心是完全没把滨江这个小插曲放在眼里的。
他们的对手从来不是滨江!“其实咱们都晓得,轻工业部不可能将这条生产线交给你们,你们那位牛厂长啊,哎,真是白费了一番心血。
”“罗厂长,其实我们厂的好多同志都觉得这件事不太可能完成。
但是,我们牛厂长是很有韧劲儿的人,他向来说一不二,我们食品厂能从几百人发展到如今的两千多人大厂,全靠他这股不服输的牛劲。
他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办成的。
”“呵呵,”罗健民不以为意道,“部领导对这条生产线会综合考虑,你们厂确实不是最合适的选择,他这回的希望恐怕要落空了。
”叶满枝暗暗憋住一口气,把自己的脸色憋红。
然后,像是恼羞成怒一般,不客气道:“罗厂长,我们厂未必能拿到这条生产线,但贵厂的情况其实跟我们半斤八两。
我们刚得到一条进口汽水生产线,而贵厂早就有番茄沙司生产线了。
在原料供应条件差不多的情况下,部领导肯定要优先考虑没有这种设备的省市。
怎么可能再给你们一条生产线呢?这不是资源上的浪费吗?”她像个没什么城府的年轻干部,持续输出道:“我知道,你们市里肯定会考虑,将你们厂现有的设备调配给本市的其他单位,这样你们与其他省份就算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但是,部领导肯定要综合考虑地区内部的总体情况,上海早有这种生产线,你们左手倒右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所以啊,老设备必须要转给其他省份才行!最正确的选择就在你面前! 第161章高手过招 叶满枝表现得像个莽撞的小年轻,但罗健民似乎并没受她那番话的影响,仍然笑呵呵地请她进入厂区参观。
在全国“学上海,赶上海”的热潮下,义民食品二厂每月都要接待不少参观学习的外地同志。
作为国营大厂的厂长,罗健民工作繁忙,不可能亲自招待每位客人,一般都是由几位副厂长轮流接待的。
他今天能出面招待叶副厂长,在很大程度上是做给市工业局看的。
罗健民并没把滨江第一食品厂的竞争放在心上,别管他们蹦得多欢,都是搞七捻三,对义民二厂构不成威胁。
所以,与叶满枝客套了几句,不待对方深聊那条生产线,他便将人交给了同为女性的汤副厂长。
让汤厂长带她去车间参观。
“叶厂长,这是我们罐头车间的新产品。
”汤厂长将一个还没贴标的罐头瓶子递过去。
叶满枝接过瓶子仔细看了看,笑着说:“这应该是南方特产吧?在我们那边没见过这个。
”她早有心理准备,事情不会完全按照她的剧本走。
被罗健民推给了副厂长,她就安安心心跟着人家参观,学点先进经验回去。
汤厂长说:“这是用江浙两省的特产百合,做成的糖水百合罐头,有甜味,还有百合特有的微微清苦味,很适合夏天食用。
除了糖水百合,我们还研发了百合羹和百合浆,都是最近的新产品。
”叶满枝笑问:“咱们厂最近好像出了好几款新品?我前几天还在南京路上的中百一店,见过义民二厂生产的炒三丝罐头和茄汁莱豆猪肉罐头。
”“对,我们正在想办法,将地方特色菜做成罐头食品,增加产品花色。
”叶满枝将罐头瓶放回原处,冲好奇望过来的女工点点头,笑着说:“还得是上海的大厂呀,一直推陈出新,确实值得我们学习。
”汤厂长谦虚道:“大家学习上海,我们也要拿出值得大家学习的东西。
”叶满枝再次表现出心无城府的样子,口无遮拦道:“标杆真是不好当,不但要敞开大门让人学习,还得不断提高自身水平,以防真被人赶上。
我前天还在《解放日报》上看到了一篇报道,说是你们市里为了应对‘学上海、赶上海’的新形势,要求本地各大企业提高技术水平,让企业更上一层楼。
”“汤厂长,”叶满枝小声打听八卦,“我听说在今年的对口评比中,梅林食品厂输给南京罐头食品厂了?”梅林和义民对外都是上海的食品厂,可是因为业务重合度高,在本市内部也是经常被人拿来比较的。
听她问起梅林的情况,汤副厂长便笑道:“不算输,那只是上半年的评比,而且梅林厂在二十五个指标中有十五个领先。
南京厂只在劳动生产率、原料材料消耗几个方面的主要指标上,超过了梅林厂。
尤其是次品率,梅林厂的十万罐成品中平均有四罐次品,但南京厂只有三罐,以一罐的优势领先了。
”叶满枝感叹了一番上海南京都很先进,便不再说什么。
跟着汤厂长继续在厂区里参观。
中午还在人家食堂里混了一顿午饭。
*汤厂长并没陪叶满枝吃午饭,请了另两位副厂长作陪,她便返回厂部,径直去了罗健民的办公室。
“怎么样?她又跟你提那条进口生产线了吗?”罗健民问。
“没有,但是我带她去参观生产番茄沙司的车间时,她在里面逗留了很长时间,而且问了不少问题。
”“哼,看来他们还真是冲着咱们的番茄沙司生产线来的。
”罗健民从不小看任何人。
叶满枝是年轻漂亮的女同志,但是能坐到国营大厂副厂长的位置上,绝不会是因为年轻漂亮,也绝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最起码不会是脸皮薄,易冲动的人。
他接到孙玉书电话的时候,就对突然冒出来的滨江第一食品厂心存疑虑了。
据说滨江刚得到一条轻工业部的汽水生产线,那么按照常理,无论是省工业厅的领导,还是滨江第一食品厂的厂长,都应该清楚他们根本不可能再从轻工业部拿到一条番茄沙司生产线。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但被省工业厅批了申请,还由厂长亲自去北京提交,大张旗鼓地在部委门口站岗。
连上海这边都听说他的光荣事迹了。
部领导难道真的会因为同情滨江厂的遭遇,给他们划拨第二条生产线?罗健民在心里摇摇头,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昨天接到电话以后,就一直在揣摩滨江厂的用意,还跟其他厂领导开会讨论过。
但大家对这个突然杀出的程咬金,都没什么头绪。
有人还玩笑说那个牛厂长发昏了。
直到今早在厂门口接到来参观的叶满枝,罗健民终于发现了这件事最大的蹊跷滨江厂的厂长在北京站岗,而副厂长却来上海参观学习了!他们要是真的重视那条匈牙利生产线,难道不应该劲往一处使,要么留在滨江支应,要么去北京努力吗?而叶满枝不但来了上海,还应邀来了竞争对手的厂里参观。
再结合叶满枝那番唱念作打,声称老生产线只有转给外省市才能拿到新生产线,这让罗健民合理怀疑,滨江第一食品厂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滨江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什么匈牙利生产线,而是他们义民食品二厂的老生产线!顺着这个结论倒推,那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明知没用,省工业厅还是批了申请,厂长还是亲自跑去北京站岗!汤副厂长与叶满枝相处了一上午,对这个年轻女厂长的印象还不错。
她不太确定地问:“滨江有没有可能是想低价购入咱们的老生产线?”罗健民差点被气笑了,“他们半年前刚发生火灾,重建肯定要花不少钱。
我要是滨江厂的厂长,一定是一分钱也不想花的。
花钞票从上海买老设备回去,还得搭上运输和安装的费用,那还不如在他们当地购买全新的设备。
滨江的重工业相当发达,这样的设备可以定制。
”这突然杀出的程咬金,一定是为搨便宜而来的!他们不去同样是竞争对手的江苏和广西,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去,而是那两地都没有番茄沙司生产线。
他们去了也占不到便宜!罗健民挥挥手说:“滨江第一食品厂根本就申请不到匈牙利生产线,他们属于趁乱搨便宜的投机分子,不用理会他们了!等那个叶副厂长吃了午饭,就送她离开吧!”他们厂的便宜可不是好占的!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厂办主任却敲门进来汇报道:“厂长,滨江厂的叶厂长已经用完午饭了,她问是否方便来你办公室里喝杯茶。
”罗健民从沙发上起身,在原地拧眉沉思许久。
他还真挺想听听这个叶副厂长能说出什么高见来,点头说:“来者是客,既然叶厂长想喝茶,那咱们就拿出好茶招待一下。
”……叶满枝被人引进来时,厂长办公室里只有罗健民一人。
茶几上摆着茶壶和两个茶杯。
罗健民还是那副得体的派头,笑着与她握手,请她入座。
叶满枝喝了口茶,客套道:“这次来咱们义民二厂参观,确实受益匪浅,难怪全国各大单位都要来上海学习呢!”“叶厂长,明人不说暗话,”罗健民看了眼手表说,“你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咱们抓紧时间说正事吧。
”叶满枝暗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罗健民与汤厂长先后不见踪影以后,她就怀疑自己演技不到家,也许被人家看出了什么。
不过,被拆穿也有被拆穿的打法。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跟老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要是空手回去,岂不是让人看笑话?叶满枝放下茶杯说:“罗厂长,义民二厂与我们滨江厂的处境差不多,咱们两家其实是可以合作共赢的。
”“合作的前提是双方得利,”罗健民呵呵笑道,“叶厂长,你们是为了我们的生产线而来吧?让滨江厂白拿走一条生产线,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的话不中听,但是从现有的条件来看,滨江厂与我们另外三家工厂并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你们几乎没什么准备,仓促上马这个项目,部里不可能同意你们的申请。
”既然滨江厂没有威胁,那么义民二厂也就没有必要送出去一条生产线,以求对方退出竞争。
叶满枝和和气气地说:“罗厂长,咱们今天刚见面的时候,我就提过了,如果还留着老生产线,那义民二厂从轻工业部拿到那条进口生产线的概率其实挺低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罗健民说,“我们可以将生产线低价卖给其他工厂,滨江厂如果愿意出钱买,咱们也可以商量。
”白送绝不可能!涵养很好的罗厂长在心里轻哼,滨江厂的脸皮可真厚啊!叶满枝唇边带笑,尽量不让对方生出抵触情绪,轻言细语道:“罗厂长,假设我们滨江不参与竞争,也假设贵厂将老设备卖给外省市的单位了。
你们与江苏、广西的企业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可是,即便如此,你们就一定能拿到这条匈牙利进口生产线吗?我觉得不一定。
咱们不妨分析一下,你们三家各自的优势。
”罗健民端着茶杯腹诽,这位叶厂长可真是“热心肠”。
热心肠的叶厂长分析道:“轻工业部一直在三个省市之间犹豫不决,一定是因为大家各有优势。
政治上的考量,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咱们只从经济层面分析一下吧。
”“咱们义民二厂的优势很明显,老牌食品厂,牌子响亮,工人素质高,地理位置优越,上海港可以直接出口。
”“但是,国内生产的大多数番茄沙司,都是用于出口的。
咱们国人会认本土名牌,国际友人却未必。
所有出口商品都印着国家食品出口公司监制的标识,由总公司监制的产品,质量都是过硬的,名牌效应的作用微乎其微。
”“对于咱们义民二厂来说,除了名牌优势是不可替代的,其他条件都是可以被别人取代的。
”“广西有北海港,产品出口同样很方便,而且人家的番茄种植条件非常优越,一年可以达到两到三熟,很适合大面积种植,可以规模化生产,原料供应的优势相当明显。
”“而江苏那家南京罐头厂的工人素质也很高,在今年上半年的对口评比中,人家有十项指标胜过了梅林厂。
梅林厂与咱们义民二厂的实力不分伯仲,让南京厂与义民二厂比较的话,南京厂也未必会输吧?”叶满枝笑道:“罗厂长,义民二厂确实有优势,但并不是压倒性的优势,并不足以让轻工业部忽视其他厂的有利条件,毅然将这条生产线交给你们吧?”罗健民已经为这个项目筹备两三个月了,各自的优势劣势,厂里早就分析盘算了数次。
这些情况他都了解。
可是,哪怕拿不到那条生产线,他也不想让滨江厂占便宜!现有的这条番茄沙司生产线,当初也是他们费了不少力气购入的。
凭什么让滨江吃现成的?罗健民借着喝茶的掩饰,瞥一眼对面那张如花的笑脸。
叶厂长年轻漂亮的面容,在他眼里可以说是面目可憎了!他再开口时,不禁带出些轻嘲:“哦,其他都不行,只有将我们的老生产线给了滨江厂,轻工业部才会考虑我们,一定将进口生产线交给我们?”叶满枝说:“不绝对,但可以给义民二厂增加一些砝码。
我们滨江第一食品厂担负着省内一大半的罐头生产任务,自从经历了火灾以后,省里和食品进出口总公司都很关心我们的重建工作。
”“这次我们厂向轻工业部递交了申请,牛厂长跟部领导阐明了厂里面临的困难,如今连轻工业部都了解我们的难处了。
”“罗厂长,如果咱们两家结成对子,共同向轻工业部递交申请,那么部里的一条匈牙利生产线,就可以解决两家工厂的难题。
不但能让我们滨江厂尽快恢复生产,还能让义民二厂扩大番茄沙司的生产规模。
这样做有经济效益,也有政治意义。
”“我们省里近半年一直在大力宣扬学习人民解放军,不但要学解放军团结的作风,还要发挥‘见困难就上,见荣誉就让,见先进就学,见后进就帮’的共产主义风格,也要发扬‘一人有事,万人帮助,一处困难,八方支援’的共产主义协作精神。
”“罗厂长,义民二厂在我们滨江厂遭受重创的时候,主动伸出援手,赠送给我们一套生产设备,不但是上海对其他地区的传帮带,也是‘一处困难,八方支援’,学习人民解放军的典型。
”罗健民:“……” 怎么突然就唱起高调了?他在心里考虑着叶满枝的提议。
思量许久后仍然摇头说:“叶厂长,你说的这件事啊,大概是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呢?”叶满枝又给他吃一颗定心丸,“罗厂长,咱们合作的前提是,轻工业部会将那条匈牙利进口生产线分给义民二厂,如果义民二厂最终没有拿到新的生产线,那么咱们刚刚提到的所有条件都是不成立的,我们从义民二厂拿不走任何东西。
”她觉得以目前这些条件,罗健民其实已经动心了。
罗健民心里确实有一点动摇。
他并不知道滨江厂的一系列行动都是叶满枝推动的。
只通过这次谈话,他就看得出来,这位叶副厂长不是一般的年轻女同志。
能被派来上海,与远在北京的厂长打配合,至少说明叶满枝是个聪明人,能力是受到厂长认可的。
罗健民踯躅一阵后,向门口望了一眼,降低音量说:“这间办公室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可以开诚布公地跟你讲两句,但是有些话出了这间办公室,我是不认的。
”叶满枝点头表示同意。
罗健民小声说:“当初采购这条番茄沙司生产线的时候,市财政出了大半的资金,我们厂里要是想处理这条生产线,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卖给其他工厂,收回资金,二是由市里调拨给上海本地的其他工厂使用。
”他的音量更低,声若蚊蝇一般悄声道:“学习人民解放军这个主意确实很好,很有代表性,但是……”罗健民心里对这位刚见过一面的叶厂长还是有所保留的,并没有将心里话和盘托出。
但是,响鼓不用重锤,叶满枝只听前半截,便基本领会他的未尽之语了。
这个主意有代表性,很典型,可是,不足以让人家市里为之付出一条生产线。
毕竟学习人民解放军的例子多得是,不差这一个。
罗健民喝了口茶,恢复正常音量说:“叶厂长,要是真的将我们的生产线给了滨江,我作为厂长,不好跟市里交代呀。
”叶满枝若有所思地颔首。
罗厂长有顾虑是必然的。
易地而处,她也不舍得将这样一条生产线免费交给外人。
“罗厂长,要不这样吧,”叶满枝提议道,“我们也不白拿义民二厂的设备,我们可以出点东西跟贵厂交换生产线。
”罗健民来了些兴趣,问:“叶厂长准备用什么跟我们换?”“你应该听说过,我们滨江第一食品厂的产品名录里,有一款产品是美味黄瓜,其实就是苏联人喜欢吃的酸黄瓜。
我们厂的酸黄瓜配方是从苏联专家那里得到的,口味非常正宗,与苏联人自己生产的无异。
尽管这两年没有苏联的出口订单了,但是东德和法国的订单也不少,在咱们国内的市场也非常受欢迎。
我们愿意用酸黄瓜的配方,与贵厂交换这条生产线。
”罗健民:“……” 开什么玩笑!谁会用生产线,交换一个酸黄瓜配方?叶满枝也知道这样的交换是不对等的。
而且这个配方在滨江本地也不是什么秘密。
滨江有不少苏联侨民和侨民后代,许多人在自己家里就能制作酸黄瓜。
可是,罗健民只是需要找到一个借口,给市里一个交代!这样一来,滨江厂就不是白拿设备了。
双方合作共同向轻工业部提交申请,不但能解决两个厂的困境,义民二厂还占着“一处困难,八方支援”的大义。
为了答谢对方,滨江第一食品厂拿出酸黄瓜罐头的配方。
双方有来有往。
这不是挺好的嘛!至于这配方具体有多少价值,那就见仁见智了。
只要义民二厂开始生产酸黄瓜,那它就是价值千金的!叶满枝往他神情难辨的脸上扫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她算是看出来了,罗健民其实是动心的,毕竟能增加他们取得匈牙利生产线的砝码。
但是这些条件加在一起,还不足以让他跟滨江厂站在一起,挖市里的墙角。
“罗厂长,咱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交浅言深了。
但是,就像你说的,这间办公室里只有咱俩,我也开诚布公地跟你说几句心里话,出了这间办公室,我也是不认的……”罗健民笑了笑,颇感兴趣地问:“叶厂长想跟我说什么?”“虽是初次打交道,但是看得出来,”叶满枝先给对方戴高帽,“罗厂长非常睿智,我那点小把戏,只用一个照面就被你看穿了。
”“呵呵。
”戳穿对方的障眼法,罗健民心里确实是有些许得意的。
“我也能看得出来,罗厂长是个一心为公,一心为企业发展考虑的好厂长。
但是,”叶满枝又是一声叹息,“罗厂长,我觉得在当厂长这件事上,你得跟我们厂的牛厂长学一学。
”她在心里默默对远在北京的老牛厂长说了声抱歉,继续道:“咱们都是同行,虽然距离远了一些,但是你大概听说过我们滨江厂的事迹。
我们厂以前只生产罐头,后来逐渐扩大规模,糕点、面包、酱菜、糖果等等,产品种类多达三百多种,职工人数超过两千人。
”“滨江厂的规模迅速扩大,一方面是时代造就的,大越进那几年,我们省里要将一些小厂进行合并,算是因势利导。
另一方面,也是我们牛厂长主动争取的结果。
”“省里要整合资源,扩大生产规模,可以让罐头厂合并糕点厂,当然也可以由糕点厂合并罐头厂。
如果不是牛厂长主动出击,尽力争取,我们现在可能就不是第一食品厂,而是第一糕点厂或是第一糖果厂了。
不想被人合并,就要让自己变强。
”毕竟你在自己厂里可以当厂长,并入他厂以后,就只能当个副厂长了。
罗健民认真倾听,但是一时没弄清她说这些话的用意。
“罗厂长,咱们距离远了些,可是有些消息还是能透出风声的,”叶满枝压低声音问,“梅林罐头厂是上海食品的一面旗帜,你们市里一直想让梅林做大做强。
有这么回事吧?”“嗯。
”罗健民点点头。
“我前两年就听说过,市里曾有人提议,将你们义民食品二厂的罐头设备和人员,并入到梅林食品厂。
”罗健民不动声色道:“只是传闻而已,这个传闻传了几年,不是一直没有实施嘛。
”“呵呵,以前没动作,是因为你们各自都发展得很好。
可是最近全国都在‘学上海,赶上海’,不说别人,南京罐头食品厂已经在今年上半年,赶超梅林10项指标了。
尽管从总体指标来看,还是梅林占优势。
可是,标杆不好当呀,若想不被人超越,除了提高技术水平,扩大企业规模也是很有必要的。
保不齐市里什么时候又会动了合并你们两厂的心思。
”“罗厂长,我知道你是一心为公,凡事替市里和工厂考虑的,但是除了公事,你也要为自己的处境考虑考虑,如果真的并入梅林厂,咱们义民二厂的领导层何去何从?”市里的利益与厂里的利益,甚至是个人利益,并不是始终一致的。
“与我们滨江厂合作,共同申请生产线,能提高义民二厂得到生产线的概率。
只要这条生产线到位,义民二厂的生产规模立即翻倍。
这么大的厂,即使想合并也要想想由谁合并谁。
”叶满枝再次在心里对老牛说了声抱歉,小声说:“罗厂长,我这话算是交浅言深了,但是你确实应该跟我们牛厂长学一学,为自己的处境考虑考虑。
” 第162章吴玉琢当官儿 说给罗厂长的那番话,并非叶满枝危言耸听。
她心里真是如此想的。
目前梅林是沪上罐头第一厂,美名传遍全国。
若不是惦记义民二厂的生产线,叶满枝最想去参观学习的其实是梅林罐头厂。
她在工业厅工作那几年,省内几乎每月都有企业之间的合并,无论是省里还是市里,都想把企业做大,扶植几个名字叫得响的名牌产品。
叶满枝没当过那么大的领导,但她觉得领导们的思路兴许是差不多的。
一要政治挂帅,二要办大工业。
梅林的底子好,又是行业标杆,以防真的被外地同行追赶上来,市里八成会想办法把梅林做大。
那专门生产罐头的义民二厂,不就是现成的选择吗?这可不是叶满枝胡诌,人家市里早有让两家合并的风声,只是一直没落实罢了。
“不知道罗厂长在市工业局那边能不能说得上话。
”叶满枝迎着江风感叹,“希望他动作麻利点,我的介绍信马上就要到期了。
”“只要厂长松口,市里一般不会强烈反对,”吴峥嵘单手揪着小崽的后脖领,防着她将脑袋探出轮船栏杆,“对市局和义民二厂来说,最紧要的是把那条进口生产线攥到手里。
”“老生产线是市局出钱买的,听罗厂长的意思,这事不好办。
”叶满枝摇摇头说,“算了,不想了。
”他们一家三口难得能找到时间,一起夜游黄浦江。
吴玉琢已经兴奋得在甲板上唱起了《让我们荡起双桨》,双手抓着栏杆向岸上张望。
他们在滨江坐过轮渡,但滨江没有夜游项目,晚上看不到什么风景,不像上海的外滩灯光璀璨。
“我明天要去百货商店买东西,”叶满枝兴致勃勃道,“这次来上海出差,我大姐、三嫂、振芳嫂子都让我帮忙捎带雪花膏,我还没买呢!”吴峥嵘说:“你之前交代的任务,我还没来得及买。
你既然来了,就自己去买吧。
”“嗯。
”叶满枝趴在栏杆上吹风,扭头笑问,“你听过那句话没有?来上海出差的同志,出门像公子,下车像兔子,办事像孙子,回家像骡子。
其他还没什么感觉,但是下车像兔子似的着急找旅馆还挺形象的,哈哈。
”吴峥嵘随手接过她喝空的汽水瓶,想起出差前叶来芽交给他的那张购物清单,心说,明天你就知道回家像骡子是什么感觉了。
罗健民那边还没有回信,叶满枝次日起个大早,与吴博士一起吃过早餐,就带着小尾巴去南京路逛街了。
除了帮亲戚朋友捎带的雪花膏、洗头膏、上海牌手表、大白兔奶糖和照相机胶卷,她还想给吴玉琢再买双新鞋。
孩子的衣服可以由她自己做,但鞋子就没办法了。
去年在北京买的那双小皮鞋已经挤脚了,叶满枝得给她买双新的。
这次吴玉琢就在身边,可以让她自己挑,但这小崽有了点审美,对新鞋款式挑三拣四。
叶满枝带着她走了三家百货商店,才买到一双和她心意的白色小皮鞋。
等她俩提着大包小裹返回旅馆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前台服务员在她上楼前,将人喊住:“叶同志,刚才有人来找你。
”“对方留名字了吗?”“是个姓牛的男同志。
”叶满枝闻言一愣,狐疑地问:“这位同志是外地口音吗?”“对,应该也是来出差的。
他说先去找招待所落脚,明天再来找你。
”叶满枝暗道,这人不会是老牛厂长吧?她昨天上午才给对方打过电话,说了一下罗健民的态度,牛恩久这么快就从北京赶来了?然而,次日上午,她果真见到了满头大汗的牛厂长。
“厂长,你怎么来啦?”“打电话太急人了,说不了几句就要花十几二十块,买张车票来上海也是十几块,那我还不如来上海当面说。
”最近上海的天气闷热,旅馆房门都四敞大开着。
叶满枝连忙将人请进房间,倒了杯凉白开给他喝。
“厂长,你能来上海一趟真是太好了,我自己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而且我的介绍信再有几天就要到期了。
”她是为了参加工业展才来上海出差的,介绍信的有效期只有二十天。
牛恩久放下水杯问:“义民二厂那边有消息没有?”“还没有。
”叶满枝低声说,“他们罗厂长虽然没给准话,但是那天送我离开时,他说要跟班子开会讨论一下,然后上报市工业局。
”“那他心里应该是倾向与咱们合作的。
”“对。
”叶满枝省去拿老牛厂长举例的部分,大致介绍了那天的谈话内容,“我觉得希望还是很大的……”她的话音未尽,前台服务员上楼来敲门说:“叶同志,前台有你的电话,对方姓罗。
”叶满枝与牛恩久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快步下楼接起了电话。
她握着听筒听了一阵,原本放松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眉毛也越拧越紧。
“罗厂长,这件事我还得跟厂里沟通一下,我稍后跟你联系吧。
”叶满枝与对方寒暄几句便放下听筒,对旁边的牛恩久说:“罗厂长说可以合作,但是咱们得出点钱意思意思。
”“出多少?”“五千块。
”“呵呵,五千块是意思意思吗?”牛恩久背着手,越想越生气。
花五千块买个老生产线确实比新机器便宜,可是双方若要合作,对外的说辞就是义民二厂在滨江厂危难之时出手相助。
为了这条老生产线,滨江要承上海的人情。
如果他们真的能从上海拿一套免费的设备回去,那人情欠了也就欠了。
可是,让他们欠着人情,还要花五千块,哪有这样办事的!叶满枝转述时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蹙眉说:“他们市局领导的意思是,不用滨江承情,在轻工业部那边只说义民二厂把设备便宜卖给咱们厂了。
”牛恩久拉着脸“哈”了一声,“人家这主意可太精了!”合着他从滨江跑去北京站岗好几天,是替上海工业局站的!滨江厂到处折腾,帮人家拿到一条全新的、免费的生产线,但自己得花五千块!而且人家不但能拿到最先进的设备、赚到五千块,还能在部委那边赚个好名声!要知道,滨江跑去部委门口站岗,算是给部领导出了难题。
但上海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老设备卖给滨江厂,在外人看来,那不就是帮领导解决难题吗?滨江和上海的前期交流,只有双方知道,北京哪会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人家玩的这一手,既能在领导那里留下好印象,为争取匈牙利生产线增加砝码,又能处理掉老设备,赚回五千块,再让滨江小小欠个人情,毕竟五千块的设备确实便宜。
这岂止是一箭双雕,这是一箭好几雕啊!牛恩久断然拒绝道:“不行,这五千块不能出!”要是没有他去北京站岗这一出,花五千块买条生产线还是划算的。
可他已经去北京站过岗了,再从义民二厂买设备,就不只是经济行为,其中还有了点政治意义。
即使义民二厂口头上说不需要他们记人情,可是看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占了上海的便宜,以优惠的价格买到了设备。
叶满枝也知道这事让人心里别扭,可是她来上海出差的目的是搞设备。
只要能将罐头设备弄回滨江,让罐头车间恢复生产,就算达成了她的目的。
至于欠人情啊,面子啊什么的,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双方距离那么远,即使欠了人情又能如何?能免费拿到设备最好,若是需要花点钱,她其实也能接受。
她将自己的想法讲给牛恩久,老牛厂长黑着脸嘟囔了一句:“五千便宜吗?他们要是愿意五百块把生产线交给咱们,我立马交钱!”五千块的设备不值当他欠人情,但五百的可以。
*叶满枝跟牛厂长一起往义民食品二厂跑了几趟,商量花点小钱购买那条生产线。
老牛的心里价位是两千五百块,而市工业局只肯四千五百块出让。
双方谈了几次都没有结果,直到叶满枝的介绍信到期,不得不尽快离开上海时,事情仍没有定论。
牛恩久介绍信的有效期是一个月的,叶满枝只能让老牛厂长留在这里亲自坐镇。
她则独自返回了滨江。
至于吴峥嵘和吴玉琢,哎,说起来就让人嫉妒。
吴大博士前天就完成了在上海的工作,为了不让吴玉琢在上海耽误事,吴博士将小崽带回了滨江。
这倒没什么,关键是,这父女俩是坐军用飞机走的!叶满枝长这么大还没坐过飞机呢,她家小崽居然先一步坐上了飞机!等她搭乘火车,千里迢迢返回滨江时,这父女俩已经到家将近一个礼拜了。
吴峥嵘在火车站接到了媳妇,并且向她透露:“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有言现在不太一样了。
”“怎么啦?”叶满枝问。
“进步了,”吴峥嵘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叶满枝以为这所谓的进步,就是学习进步,或是自理能力的提高。
然而,当她回到军事学院的家属院时,远远就瞧见了她闺女站在大门口,身后背着一柄木枪,小细胳膊上带着一个挺大的套袖,站在执勤的小战士身边。
等到双方的距离拉近以后,她才发现闺女胳膊上戴的不是什么套袖,而是一个红袖箍。
“宝宝,你站这儿干嘛呢?”“我站岗放哨呢!”吴玉琢骄傲地答。
叶满枝忍不住笑问:“你站什么岗啊?”“妈妈,你别跟我说话了,放哨不让说话。
”吴玉琢违背了执勤纪律,偷偷摆手说,“妈妈你先回家吧!”吴峥嵘很支持闺女的工作,配合地发动摩托车,将好奇的妈妈带走了。
挎斗摩托车走出挺远,叶满枝还在回头张望呢。
“到底怎么回事啊?她身高还不到一米,站什么岗,放什么哨?”吴峥嵘透露道:“吴玉琢同志刚刚成为青年街儿童团的正式团员,今天有站岗执勤任务。
”叶满枝惊讶地问:“她居然能加入儿童团?她年纪太小了吧?”儿童团跟少先队差不多,但是接收的都是年龄比较小的孩子。
一般是小时入儿童团,大了入少先队,再大就是共青团了。
并不是所有孩子都能加入儿童团的,军事学院所在的青年街公社组织了儿童团,能入团的孩子只有三四十人。
叶满枝对这个儿童团不太了解,不过她之前在大院儿里见过带着袖标的孩子义务劳动,看年纪应该有七八岁了。
吴峥嵘再开口时,语气里满是笑意,“儿童团选人挺严格,但有言去过上海,参观过发行《十万个为什么》的出版社。
她在大院里天天给小朋友讲上海见闻,还说自己是革命接班人,儿童团团长听说以后,亲自把她招进去了。
”叶满枝:“……”他们这次在上海的时间不算短,谈资还是很丰厚的。
而且她家小崽的记性挺好,为了回家给哥哥和小姐妹讲她的经历,还特意用狗爬字写了日记,要是让她尽情发挥,她能叭叭三天三夜。
小崽加入了儿童团,那确实是进步了。
吴玉琢的站岗执勤时间是一小时,叶满枝回家洗漱好,吃过晚饭以后,终于等到了完成任务的吴玉琢同志。
“宝宝,你这个木枪是哪来的啊?”叶满枝之前也见过小孩巡逻,人家好像没配枪呀。
吴玉琢将木枪从自己身上取下来,珍惜地挂在了“横渡滨江”的小红旗旁边,兴奋地说:“爸爸给我做的枪!我爸爸说站岗放哨都得有枪,没枪不像样!”“……”叶满枝在男人的小腿上踢了一下,埋怨道,“她本来就矮,你又给她挎一把枪,万一被压得不长个儿呢!”吴峥嵘无所谓道:“她又不用每天站岗,只背一小会儿能有多重。
让她背一把枪,磨练一下革命意志。
”吴玉琢附和:“对呀,我要磨练革命意志的!雷锋叔叔就当过儿童团团长,我好好表现,以后也能当儿童团团长!”叶满枝:“……” 她闺女真是太进步了!*吴玉琢加入儿童团,让这趟上海之行的含金量持续飙升。
“那个双人间也不算是白白浪费了。
”叶满枝回单位销假时,还在回想昨晚吴大博士搂着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看得出来,吴峥嵘对他闺女的进步还是欣慰多过好笑的。
叶满枝心里真的很好奇,面对背着一把长枪的吴玉琢时,他是怎么忍住不笑的。
反正她忍不住,从挂着枪的墙边经过时,她都想笑。
叶满枝销了假,回办公室询问这大半个月厂里有什么最新动向。
“人事科那边开始招工了吗?”周如意说:“招工启事已经张贴一个礼拜了,但是牛厂长出差还没回来,人事科还没定下具体的考试时间。
”叶满枝在心里叹口气。
食品厂就这样,牛恩久攥着人事权,他不在家,人事科连招工计划都要向后推迟。
她给老叶打了电话,听说去三线的名单还没公布,她稍稍松了口气,然后让老叶督促四哥看书复习,食品厂马上就要招工,四哥必须通过笔试。
老叶满口答应着,又问:“具体考试时间是什么时候?”“应该很快,我们牛厂长最近出差了,等他回来就能安排招工考试。
”厂里不少人都在期待牛恩久的回归,不只为了招工考试,也希望他能为厂里带回好消息。
几位副厂长都知道厂里在打上海义民二厂的主意,只要生产线到位,他们的罐头车间就能立马开工。
在众人的期盼中,牛恩久终于在十天后回归了。
时序已经进入八月,盛夏的蝉鸣声惹得人心浮气躁。
叶满枝接到消息,从车间赶回厂部,直接去了牛恩久的办公室。
另外几位副厂长都在,但大家的脸色并不好看。
见状,叶满枝心里顿觉不妙,勉强撑着笑脸问:“这是怎么了?”王士虎低声说:“上海那条生产线没戏了。
”“价格没谈拢,还是因为什么?”牛恩久摇头说:“我在那边还跟他们谈价格呢,结果突然就传来消息,那条匈牙利进口的番茄沙司生产线交给了广西。
轻工业部综合计划司批准投资84万在桂林建厂。
”“……”“上海没拿到新生产线,那原来的老生产线也就无法转手了,我没在那里逗留,得到消息的当天就买票回来了。
”叶满枝:“……”明明可以有双赢的机会,只因为几千块钱就变成了两败俱伤。
他们要是能干脆点,早早往轻工业部递申请,兴许还能有点转圜的余地。
哎。
叶满枝被巨大的失落笼罩,坐在沙发上好半晌都没说话。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显得窗外蝈蝈的嘶鸣愈发聒噪。
牛恩久沉默了很长时间,开口说:“这事的责任主要在我,要是不跟他们纠缠那么久就好了。
”叶满枝忙道:“谈生意就是要有来有往,哪有他们要多少咱就给多少的!咱们没拿到生产线固然可惜,但是义民二厂肯定比咱们还头疼呢。
为了申请那条进口生产线,他们跟三个生产队签了承包合同。
如今计划落空,多出来的原料还不知要如何处理。
”“对啊,”蒋文明说,“牛厂长也算是尽力了,上层领导的决定哪是咱们能左右的!”“我看买人家的旧生产线也没什么意思,等咱手头有了钱,直接买新的!”……几个副厂长在老牛的办公室里相互安慰了一番,一直聊到下班才相继离开。
叶满枝没什么精神地走回家,一进门就趴到了吴峥嵘的后背上。
“怎么了小叶厂长?”吴峥嵘刚在院子里修车,手上全是机油,这会儿只能擎着双手,任由她拦腰抱着自己。
“义民食品二厂的生产线没了,”叶满枝慢腾腾地讲了事情原委,唉声叹气道,“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一场!”“你去上海是为了参加上海工业展的,能拿到设备算是意外之喜,拿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吴峥嵘去水盆里洗了手,在她背上拍了拍说,“叶厂长早就不是嫩瓜了,这点挫折就让你蔫了?”“我就是期望太高了,我以为顶多是价格高一点或低一点的问题,生产线肯定能拿到。
”叶满枝失落道,“我昨天还在厂里组织大家打扫清理车间呢,今天就被告知生产线拿不下来,这心理落差可太大了……”吴峥嵘暗道,要是让叶来芽去研究所工作,可能每天都要失望。
科研工作的进度相当缓慢,且需要灵感。
吴峥嵘已经能看淡失败了,这番话如果是单位里那些研究员说的,他早就让人直接出去顺便把门关上了。
可是,对象换成了自己媳妇,他不但要好言安慰,摸头拍背,还得积极出谋划策,提供有效建议,否则很容易被回过神来的叶来芽秋后算账。
叶满枝靠在吴大博士怀里,寻求了一番慰藉,汲取了点知识分子的精神力量。
终于不再纠结义民二厂的生产线,转而思考起接下来的安排。
厂里还能有什么办法弄到其他生产线?窗外葵花的叫声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叶满枝突然问:“你今天没去接有言放学吗?”“接了,儿童团有活动,她跟其他小朋友一起去参加活动了。
”叶满枝好奇问:“他们都有什么活动啊?儿童团怎么总有活动?”吴峥嵘对闺女的动向相当清楚,“公社给他们批了一块地,可以种菜种粮,到时候卖光荣粮。
据说卖光荣粮的钱,可以用于公益。
吴玉琢跟人家一起去地里抓虫子了。
”叶满枝:“……” 听起来咋跟过家家似的。
孩子跟着大部队去参加劳动了,而且劳动地点就在大院里,夫妻俩都不怎么担心。
直到时针指向八点,还不见吴玉琢的踪影,叶满枝才发觉不对。
“外面天都黑了,还怎么捉虫子啊?”“我出去找找她。
”吴峥嵘作势便要出门。
然而,不待他推门出去,吴玉琢就一蹦一跳地跑进了院子。
怀里还抱着一个有些斑驳的铁皮罐子。
“宝宝,你怀里装的什么啊?”叶满枝生怕她把捉到的虫子装进罐子带回家来。
“钱!”吴玉琢把铁罐的盖子打开,将里面的钞票展示给妈妈看。
“你哪来这么多钱?”吴奶奶和常月娥给她去上海的15块钱,已经被叶满枝存进银行,换成吴玉琢的存折了。
这小屁孩每周只有两分钱的零花钱。
吴玉琢“啪”一下将罐子盖上,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我们团长给我的!”吴峥嵘皱眉问:“他给你这么多钱做什么?”他家有言才五岁……“团长说我以后就是儿童团的会计啦!”吴玉琢难以抑制心中喜悦,连珠炮似的说,“郭冬冬挪用了五分钱公款,被团长发现了,团长说以后再也不让郭冬冬当会计啦,让我当!”叶满枝不可置信地问:“宝宝,你真的当上儿童团的会计了?”这不是胡闹嘛。
吴玉琢并不觉得团长胡闹,美滋滋地点点头,然后捧着铁罐子回自己房间,找地方藏钱去了。
叶满枝和吴峥嵘:“::::::”他们家闺女的进步速度可太快了,这才加入儿童团多长时间啊,居然就当官儿了! 第163章食品厂招工风波 叶满枝私心里认为,她闺女还是有些当会计的潜质的。
最起码,吴玉琢很会管钱,也很会省钱。
自打她学会花钱买冰棍以后,他们夫妻俩每周都给她两分的零花钱。
但吴玉琢收了钱却从来不花,想买吃的喝的就跟爹妈开口。
叶满枝在花钱的事上还算有原则,并不是总能满足她的要求。
可是吴峥嵘一贯的手松,没结婚之前就大手大脚,结婚以后,手松的毛病不但没改,还带着媳妇孩子一起花。
接孩子放学的路上,有言想要啥,他掏钱就买了。
以至于吴玉琢的零花钱没有用武之地,一年就攒了一块钱的巨款。
然而,管自家的钱和管外面的钱是两码事,儿童团的公款至少有二十块,把这么多钱交给一个五岁的孩子,不是胡闹是什么?夫妻俩不顾吴会计的抗议,带着小会计和那个铁皮罐子,找去了青年街公社。
儿童团受青年街党、团支部的领导,这事得跟公社书记讲清楚。
让夫妻俩没料到的是,吴玉琢当会计的事,公社书记竟然是知道的!“刚才儿童团的团长来跟我说明了情况,”方书记给两位家长让了座,笑着介绍道,“儿童团虽然成立了好几年,但之前一直没有会计。
去年公社给儿童团划拨了一亩地,让他们自己种,自己管,自己收,自己用,卖了光荣粮以后有了余钱,这才选了一名会计。
”“会计需要给团员们记工分,要能写会算,但儿童团最大的孩子才十岁,就是他们的团长副团长,其他孩子在5-10岁不等,大部分孩子还没入学或刚刚入学,能写会算的孩子并不多。
”“这大半年来,儿童团换过两个会计,一个是因为记错工分,引起团员之间的矛盾,另一个是因为被团长发现挪用了五分钱的公款。
”吴峥嵘瞅一眼还紧紧捧着钱罐子的吴会计,对公社书记说:“方书记,吴玉琢才五岁,虽然会写字算术,但此前并没有会计工作经验,让她当儿童团的会计,是不是有些草率了?”一番话说完,他自己先笑了。
有言才五岁,当然没有会计工作经验。
这都是什么事啊……方书记也笑道:“咱们不要小瞧了娃娃们的力量,对儿童进行共产主义教育,培养他们的学习能力,加速孩子的成长也是很有必要的。
这些孩子的成长其实真的很快,换过两个会计以后,他们自己提出,要在儿童团内部竞选会计,凡是能写会算的团员均可报名。
”“这次参加会计竞选的儿童一共有14人,总共10道算术题,只有两人的笔算和口算都得了满分,其中一个就是吴玉琢。
”叶满枝和吴峥嵘对自家孩子能得满分都不怎么惊讶。
吴玉琢能说话以后一直跟着吴爷爷学习,每周都有数学作业,早就会做加减乘除了。
儿童团的算术题应该没什么难度。
叶满枝问:“方书记,另一个得满分的孩子多大了?要不就让那个孩子当会计吧?”她其实不太想让自家孩子管钱。
小孩子很难控制自己的欲望,挪用五分一毛的公款,现在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将贪污公款的会计免职就好了。
但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要是这段黑历史被人挖出来说,“某某某在儿童团期间贪污过公款”,对以后的进步多少会有些影响。
方书记说:“那个孩子好像有七八岁了,团长让那孩子负责计算工分,吴玉琢负责管账。
听说吴玉琢小朋友是有零花钱的。
”这年月的孩子手里很少有零花钱,即便有也要等到上学以后了。
像吴玉琢这样五岁就有存款的,堪称凤毛麟角。
找个手头有零用钱的孩子管钱,能大大降低挪用公款的风险。
叶满枝否认道:“她哪有什么零花钱,估计是家里老人偷偷给的。
她太爷爷太奶奶可能是觉得我们对孩子管得太严了,怕她在家受委屈,偷偷给了五分一毛的零花钱。
哎,我们拿老小孩也没办法,老话讲的隔辈亲真是没错!”他俩给孩子零花钱的事还是太打眼了,虽然只有二分钱,但看在外人眼里仍是惯孩子的表现。
这会儿时间不早了,夫妻俩了解了情况,便带着孩子从方书记家里告辞。
既然会计的任命不是瞎胡闹,吴玉琢本人也挺愿意当这个会计,那父母就没必要过多干预了。
回家以后,叶满枝和吴峥嵘轮番跟吴会计讲明廉洁奉公的重要性,想要什么就跟父母直说,千万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信任,冒着巨大风险贪污公款。
哪怕是暂时挪用也不行。
吴玉琢听得可认真了,捧着她的钱罐子连连保证,“我肯定好好看着钱,自己不花!”叶满枝搂着闺女大夸特夸了一通,说她算术题得满分太厉害啦,能当上儿童团会计也是进步的表现,以后一定要继续努力。
等小崽抱着钱罐子回屋睡觉了,她才不无担忧地说:“让这么小的孩子管那么多的钱,还要求人家不伸手,其实挺违反人性的。
”连成年人都受不住巨大诱惑,更何况是意志力本就薄弱的小孩子。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大家肯定都表现挺好,时间久了就不好说了。
敢贪污公款的大多是老会计。
吴峥嵘让她放宽心,“我明天带她去银行一趟,帮儿童团在银行开个户,从源头上掐断她犯错的可能。
”“你这个主意好!那儿童团好像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给他们在银行办个活期存折,随用随取。
到时候只让咱家吴会计保管存折和账本,把取款介绍信放在儿童团团长那里,方便又安全!”叶满枝给自家男人竖个大拇指,不用担心吴会计职务侵占,她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吴玉琢小小年纪取得巨大进步,让叶满枝很自然地联想到吴会计的亲舅舅叶满桂同志。
有言已经当上会计了,而她四哥一把年纪没个正经工作,还在电影院门口卖瓜子呢!于是,她又回单位关心了一下食品厂的招工情况。
“厂长,这次招工可能要复杂了,”周如意小声通风报信,“人事科之前把招工启事贴在咱们厂的告示栏里,没贴在厂外,其实就是想优先招职工家属的意思……”叶满枝笑道:“优先招聘职工家属不是挺正常的嘛,又怎么了?”“如果尽快组织招工考试,应该没什么事,但牛厂长一直没回来,咱们招工的消息慢慢传到了厂外,有人把咱们告到了市劳动局,说咱们暗箱操作,搞小团体主义。
”叶满枝讶然问:“真被人告了?”“真的!”周如意说,“今早牛厂长刚来上班,就被喊去市人委了。
”叶满枝:“……”很多人一听说哪个单位只招本厂职工子弟,就觉得其中肯定有猫腻,比如给领导送礼啦,内部走关系啦,有萝卜坑啦。
叶满枝没上班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想法。
可是,她当了街道副主任以后,渐渐就理解了各单位优先招聘厂子弟的原因。
这其中不乏走关系的可能,但是站在企业领导的立场考虑,招聘本厂子弟确实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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