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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
石慧的目力也不再能看得很远,她所期待着的人,仍没有回来。
她忘去了疲劳、饥饿,心胸中像是堵塞住什么似的,甚至连忧郁都无法再容纳得下。
“为什么他还没有回来呢?”她幽幽地低语着,忖道,“难道他遭遇到什么变故了吗?他武功虽高,但到了天妖的居处,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哩,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办呢?” 望着那一片水不扬波的碧水,她心中的积虑,不但四肢麻木,连脑海中都变成了麻木的一片混沌了。
这儿根本无法推测出时辰来,但是黑夜来了,竟像永不再去,寒意越发袭人,夜色越发浓郁,她失落在青海湖畔——当然,她所失落的,并不是她自己,而仅是她的心。
一天,二天……第四天的夜晚已来了,若有人经过青海湖畔,他就会在这儿发现一个失常的女孩子,头发蓬乱,面目憔悴,两目凝视着远方,那双秀丽而明媚的眸子,已显著地深陷了下去。
她不去理会任何人,任何事,心中的情感,紊乱得连织女都无法理清。
她焦急、关切着,但是这份焦急和关切,竟渐渐变成失望,或者是有些气忿。
“无论如何我在今晚都要赶回来。
”她重述着白非的话,忖道,“无论如何……可是怎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她开始想起那红衫少女,想起那红衫少女和白非之间的微笑,想起白非在她忧郁的时候,也许正在愉快而甜蜜中。
这种思想,是最为难堪的,若是她肋生双翅,她会不顾一切地赶到海心山,使自己心中的一切疑问,都能得到答案。
终于,内心的忿恚,胜过了她等待的热望,她孤零而落寞地离开了这四无人迹的青海湖畔。
就在她离去的同一时辰里,青海湖面上,急驶来一片黑影,有两条人影并肩而立,却正是白非和那红衫少女。
皮筏一到岸边,白非就迫不及待地掠了上来,目光急切地搜索着四周,那红衣少女乃俏生生地伫立在皮筏上,向白非扬着罗巾,满脸笑容中,却隐隐含着依依不舍之情。
白非搜索后失望了,他并不太理会那依依惜别的红衫少女,这几天来,他的面庞,也显然较为消瘦,甚至也有些憔悴了。
这世上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这几天来的遭遇,是甜,是苦,是酸,是涩,是辣,只有这满面惘然的白非自己心中知道。
伫立在皮筏上的红衫少女,幽幽叹了口气,柳腰一折,那皮筏便又离岸而去,消失在水天深处,只剩下白非在岸边。
四周依然寂静,水面也再无一丝皮筏划过的水痕,像是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然而白非的身侧,却少了一个依依相偎的倩影,而他心中,却加了一重永生都无法消失的惆怅和负担。
他焦急地在湖岸四侧搜着,希冀能寻得他心上之人,夜色虽浓,但他仍可以看得很远。
像任何一个失去了他所最心爱的事物的人似的,他无助地呼唤着石慧的名字,而他此刻的心境,也正和石慧在等待着他时一样。
他沿着这一带湖岸奔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已快亮了,他的精力,也显然不支,但是他仍期望在最后一刻里,发现石慧的影子,这也正如石慧在等待着他时的心境一样。
人间之事,往往就是如此,尤其两情相悦之人,往往会因着一件巧合,而能永偕白首,也可能因着另一件巧合而劳燕分飞,而这种事,在此间人世上,又是绝对无法避免的。
于是,他也是由焦急而变得失望和忿恚了。
“她为什么不在这里等我?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唉,她难道不知道我的困难,我的苦衷,她为什么不肯多等我一刻?” 于是他也孤独怅惘地走了,但是在经过一个游牧人家的帐篷时候,他忍不住要去询问一下,但言语不通,也是毫无结果。
第二个帐篷也是如此,于是以后即使他再看到游牧人家,他也只是望一眼便走过,他却不知道就在他经过的第三处帐篷里,就静卧着因太多的疲劳和忧伤不支的石慧。
而那一道帐篷,就像万重之山,隔绝了他和石慧的一切。
回去的路和来时的路,在白非说来,竟有着那么大的差别,几乎是快乐和痛苦的极端,这原因只少了一人而已。
景物未变,但就因为景物未改,而使得白非更为痛苦,无论经过任何一个他和石慧曾经在一起消磨过一段时间的地方,他都会想到石慧,即使看到一件和石慧稍有关联的东西,他也会联想到她。
这种痛苦几乎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补偿的,若他是贪杯之人,他会以酒浇愁,若他嗜赌,他会狂赌,然而他什么都不会。
他只有加速赶路,借着速度和疲劳,他才能忘记一些事,然而只要稍微停顿,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便会又折磨着他。
兰州的瓜果,黄河的皮筏,以及一切他们以前曾经共同分享的欢乐,现在都变成他独自负担的痛苦,欢乐愈大,痛苦也就愈深。
很快地,他穿过甘肃,他自己知道,此行的结果,可算圆满的,他身上不正带着那被武林中人垂涎着的九抓乌金扎吗?然而他为这些,付出的代价,他却知道远在他这补偿之上。
一路上,他也曾打听过石慧,但石慧并不是个成名的人物,又有谁知道她?入了陕甘边境,他心情更坏,须知世上最苦之事,莫过于一切茫无所知,而此刻的白非,便是茫无所知的。
对石慧的去向,他有过千百种不同的猜测,这种猜测有时使他痛苦,有时使他担心,有时使他愤怒,有时使他忧虑。
这许多种情感交相纷沓,使他几乎不能静下来冷静地思索一下,石慧究竟是到哪里去了。
但在这种紊乱的情绪里,他仍未忘却他该先去灵蛇堡一趟,用他这费了无穷心力得来的九抓乌金扎去救出那在石窟中囚居已有数十年的武林前辈,至于其他的事,他都有些惘然了。
忽然,他想起司马小霞曾告诉他,当自己困于石窟中,而大家都认为他又失踪时,司马之等曾经去寻访那聋哑老人,当时曾发生一件奇事,使得乐咏沙含泪奔出,在大家都悲伤她的离去时,却不知她已回到堡里。
于是白非暗忖道:“慧妹是不是也回到灵蛇堡里去了呢?”此念一生,他速度便倏然加快很多,因为他极欲回去,求得这问题的解答。
两人同来,却剩得一人归去,白非难过之余,但速度却比来时快了许多,不多日,已少了凄清荒凉的景致,白非极为熟悉的黄土高原已在眼前,他虽疲惫,但却有种难言的兴奋。
这种兴奋虽有异于游子归家,却也相去无几,因为在这里,至少他可以看到一些和石慧有关的事物,和石慧有关的人们。
此处几无人迹,他也不需避人耳目,是以在白天,他也施展出夜行身法,快如流星地飞掠着,四野茫茫,他稍微驻足,想辨清那灵蛇堡的方向,一阵风吹过,他忽然瞥见前面地上嵌着的一点闪光,不用思索,他就知道那必定就是通往地穴的途径了。
他心中微动,又忖道:“听小霞说,覃师祖叔被劈死在乐咏沙的一掌之下,但这是绝不可能的,必定是他老人家知道自己身份泄露,不愿多惹麻烦,才会施此一着——”他微微摇头,又忖道:“但是他老人家却又会跑到哪里去呢?以他老人家的年龄,虽然身具无上内功,但是岁月侵人,何况他老人家又是久病缠身——唉!” 他不愿再想下去,因为他眼前几乎已看到那瘦弱的老人以正在孤寂地慢慢死去,而身旁却无一个亲人为他送终。
于是几乎是下意识的,白非沿着九爪龙覃星昔年做下的暗记,走向那使得他习得足以扬威天下的武学奥秘的地穴。
“也许他老人家又回到那里去了。
”他暗忖着,片刻,他已走完所有的暗记,但是那地穴的入口,却已神秘地在这片荒凉高原上失去了。
他愕了许久,才怅惘地朝灵蛇堡掠去,悠长的叹息声,随着风声四下飘散——人事虽多变迁,但方向却是亘古不变的,你沿着那方向走,你就必定可以找到你所要寻找的地方,这当然要比寻找一个人容易得多。
白非,当然看到了那片树林,而且也确信那树林后的灵蛇堡,必定会像他离开时那样存在,因为他依靠着不变的方向。
他箭也似的掠进了树林,小径旁侧的林木后,忽然有人轻喝道:“站住!” 白非声一入耳,身随念转,倏然悬崖勒马,硬生生顿住身形,无诸一人或一物,在那么快的速度里能突然顿住,看起来的确是有些神妙的。
他脚跟半旋,面对着发声之处,目光四扫,冷然发语道:“是哪位朋友出声相唤?有何见教?” 他目光凝注,一株粗大的树干后,一条玄色人影微闪,轻飘飘地掠了出来,伫立在白非的面前,声音尖锐地说道:“果然是你。
” 白非在那人影现身的一刹那里,已经凝神聚气,因为他在这几个月里,已经学会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里的涵义。
此刻他目光四扫,打量着这人,这人的面目在一块巨大玄巾包头下,显得冷漠而生硬,身上也是一色玄衣,他搜索着记忆,断然知道这人的面目是绝对生疏的,因为这人的面目一经入目,便很难忘却。
“但是他为什么好像认得我的样子?”白非沉吟着,朗声道,“在下白非,朋友有何见教?” 那玄衣人冷哼一声,道:“你把我女儿带到哪里去了?” 白非倏然一惊,想到石慧受伤时,面上不也是戴着人皮制成的面具,自己几乎也认不出吗?这人此话一出,当然就是那在土墙上和自己见过一面的无影人丁伶了,而她的面上,必定也戴着面具是以自己认不出她,她却认得自己。
他又微一沉吟,那人已走上一步,厉声喝道:“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难道——”她冷哼一声:“你要是不把慧儿的去向说出来,我要不将你挫骨扬灰,就不姓丁。
” 白非长叹一声,道:“你老人家想必就是——石伯母了?” 他考虑着对丁伶的称呼,然后又道:“慧妹到哪里去了,小侄委实不知道,而且小侄也极欲得到她的下落——” 他语声未落,无影人丁伶已掠了上来,扬起右掌,啪的一声,在白非的脸上清脆地打了一下。
须知白非此刻的武功,又在丁伶之上,丁伶之所以一掌打到他的脸上,只是他不愿闪避而已。
而无影人丁伶,眼见他力敌天赤尊者时的身法,一掌打中后也微微一怔,厉声道:“我三进灵蛇堡,都说慧儿跟你走了,现在你又说不知道她的下落,哼——你老实对我说,到底你们将慧儿弄到哪里去了?” 白非仍然怔在那里,脸颊上仍然火辣辣的痛,心中也翻涌着万千难言的滋味。
丁伶虽然打了他一下,但是他并不怀恨,虽然他生平未曾被人打过,但是他了解得到无影人丁伶此刻的心情,母亲对子女的疼爱,有时还会远远超过情人的怜爱之上。
但丁伶的话,他又不知该如何答复,这英姿飘逸的人物此刻竟像一个呆子似的站着,目光动处,看到丁伶又一掌向他拍来——丁伶关怀爱心,曾经不止一次到灵蛇堡去打听石慧的下落,也不曾一次失望而归,丁伶几曾受到这种冷落?但她怯于千蛇剑客的大名,虽然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地忍住了。
此刻她见到白非,满腔的闷气,就全出在白非身上,见到白非说话吞吞吐吐的,心中更急,又想打第二下,只是她此刻的出手,当然迥异于对敌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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