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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香(5/5)

,短刀、长矛、勾戟、长剑、大弓、短弩、金瓜锤、狼牙棒,还有整套的铠甲、大号盾牌、小圆盾,正在从码头上被翻扣过来的七八条渔船底下被流水般搬出来,小山一样堆放在地上。

每座小山边都簇拥着一大群影子,他们就在其中挑挑拣拣,选出趁手的兵器武装着自己,挑出大小合适的盔甲套在身上。

他们高竖起手里的武器,码头上以及周围的十多条扭曲的巷子里就如同平地上冒起了一片密集的金属森林。

影者的公开武装,有史以来不过是第二次。

上一次是在三十年前,武装起来的影者甚至打败了可怕的蛮族大军。

这一次他们又将为自己的荣誉而战。

黑影刀高高地蹲坐在船头上,低头看着脚下这支慢慢显露峥嵘,越来越可怕的军队。

他知道前一天的搜捕,以及铁爷的遇刺,已经把这支军队的怒火彻底挑拨了起来。

只要行动起来,只要一点巧妙的引导,他将带给他们战斗,以及胜利。

这一股动员起来的力量,如同火山喷出的熔岩洪流。

黑影刀深信它将会带着影子们走向连影子们自己都无法控制和把握的方向——但是他能控制。

黑影刀充满自信地想,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他并不想仅仅依靠一个简单的盟约就将自己的命运与羽鹤亭绑在一起。

他长长地伸出了自己的触手,和各方势力都保持着接触。

他对贾三说:“别管其他几家怎么想的,我们自己得准备好。

” 贾三那时候正在场子里走来走去,监督着武器的发放。

贾三是个直肠子,说什么信什么,但他还是不完全信任这个魁梧汉子。

龙印妄来过码头与他会面。

黑影刀要让茶钥家也亲眼看看自己所拥有的力量,他当然知道贾三的鼻子比狗还灵。

为了掩饰陌生人的气息,他带着路上碰到的小孩子进场。

说到底,黑影刀谁也不相信,不论是茶钥家来联络的龙印妄,还是亲自与他密谈的羽鹤亭。

沙陀答应派人来与他接洽,只是他还没有碰到那位来使。

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他想。

只有完全显示出自己的力量之后,他才有价码去和上城,或者沙陀,讨价还价。

自然,在完全控制这股力量之前,他必须除去一个隐患——那个看见了他和羽鹤亭密谈的小姑娘。

他高坐在翻转的船底宝座上,对身边站着的几名精锐影者下令:“给我把话传到城里每个地方,找到那个小姑娘,并且格杀勿论。

” 六之己 就在厌火城中众多人格外忙乱的那一夜里,厌火城西边那破碎的山岭沟壑也同样不宁静。

到处都有一股一股的武装骑者,大股的上千人,小队的几百人,络绎不绝,在向东进发。

他们衣着简陋,面目狰狞,大部分裹着不合时令的破烂皮袄,也有不少人穿着不合体的羽人衣袍,他们撕去上面花哨的装饰和缨穗,将华贵的绸缎变成腌臜油腻的猎袍。

他们背着弓箭,挎着长刀,马屁股上架着笨重的斧头和狼牙棒;他们骑着个头矮小的马,牵着骆驼,捆扎起来的长矛和毡包在牲口的背上晃动。

他们没有旗号也没有统一的服色,可他们不是商旅,因为他们全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登天道,在沟渠和危险的悬崖小路上跋涉前进。

宁州西部的崇山峻岭间,覆盖着密集的纵横交错在一起的七片森林。

这些森林在上千万年的时间里始终矗立在这片青白相间的大陆上,或者蔓延,或者退缩。

暗青色的暴风之林从鹰翔山脉一直延伸到北部莽莽的冰原,羽人银王朝的始祖银者空王曾经在这里带领大军向冰雪之神挑战;翼望之林沿月亮河向东俯冲到青都的舆图山,在它的腹部曾爆发过惨烈的鹤雪之战;碧瑶之林中则耸立着高大的通天神木,它是王族神圣的世代领地;总是飘着淡蓝色雾气的莽浮之林胁裹着青都直到洄鲸湾上大大小小上百座密林,它是爱情的凄楚坟墓,这里的林中深潭埋葬着无数在寻觅爱情中倒下的武士,在它最隐秘的地方,生长着神秘的蓝铁草;银森林是螣蛇的天下,据说这种爬虫与龙有着极近的血缘,它们可以乘雾而飞;黑森林则据说是神秘的虎蛟居住地,贸然而入的人有去无回,罔象林不过是这个迷幻林地向南伸出去的一根小尾巴;在这两片森林里都埋藏着无数财宝,自然还有密布的怪兽、精灵、毒雾和沼泽;还有维玉之林,这是宁州最西南角的唯一一片森林,也是最破碎的森林,它与黑森林南北夹着登天道,曾让风铁骑的骑兵在其中躲避,也目睹了十万蛮族大军的最后崩溃。

无论哪一座森林,全都拥有遮天蔽日的枝桠和茂密的浓叶,树底下是荆棘和灌木、针苜蓿和羊齿草,还有厚厚的苔藓。

走入到这样的森林里,看不见人的踪迹,听不见人的声音。

如果说厌火城乱麻一样的街巷算是个庞大迷宫的话,那么宁州的森林就是迷宫外的迷宫,它以自己的庞大来藏纳空间和时间,是一座大得不可想象的,可以容纳数百年和上百万人战争的迷宫。

羽人曾经来自于这些森林,如今还有众多村落隐藏在这样的森林里,自给自足,自生自灭。

城市里的羽人,那些讲究礼仪的人,那些崇尚繁琐奢靡生活的人,那些动作缓慢高雅的羽人已经逐渐忘却了他们祖先的生活方式,他们放弃了森林,铸造起高耸的城墙和堡垒,如今反而是蛮族人混入了这些丛林,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的堡垒和要塞。

三十年前的灭云关之战,四散逃走的蛮族人总有七八万,他们成了流浪武士或者盗贼。

尤其宁西的十万丛山,更是成了他们的巢穴。

宁州王室内乱,也无法一举将其荡平。

这些远离瀚州老家,失去了草原的蛮族人,就此在宁州茂密的森林里游游荡荡,四处掠劫。

为了适应丛林中的生活,他们许多人换下长刀改用长矛和刺剑。

他们是些奇怪的、凶猛的和从不留活口的战士。

他们憎恨城镇和居民村,一旦发现这样的地点,他们就如豺狼一样猛扑上去,如果能夺取下来,他们往往会把这些漂亮的建筑付之一炬。

他们喜爱血一样红的大火。

他们一会儿从密不透风的树丛中冲出来,一会儿又水一样四散,被沙子吸收得干干净净;他们像咆哮的巨狮一样出现,又像隐身的席蛇一样消失。

他们安静地行军,连一片草叶也不会惊动,在冲向敌人的时候却发出可怕的巨魔咆哮。

他们从不费心去排兵布阵,一阵风一样骑在马上冲出,受到挫折就乱纷纷地掉头逃跑。

偶尔他们中间也有将领带领,那时候他们就习惯性地围绕成一个新月形,发动闪电那样的袭击、歼灭、烧杀或者转身逃跑。

萨满在他们中间受着无限的尊崇,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他们遇到一个合萨,就会在箭雨中跪来下接受萨满的祝福,仪式结束后,还活着的人站起来继续往前冲过去。

他们的衣服破烂不堪,身上套着的是皮袄和抢来的不合身的衣服。

他们不像羽人靠华丽的外饰和衣服辨别身份,权势的高下由他们之间的眼神决定。

他们把森林里出现的猛兽——狼或者老虎当成自己的朋友。

如果战斗中,山脊上出现了一只狼的身影,他们就狂呼大叫,认为自己已经取得了胜利,不要命地冒着如雨般的矢石向前猛冲。

他们抓到在战斗中转身逃跑的羽人,就会把他们挂在树上,喂给乌鸦和其他的鸟。

他们敬重那些拿着旗子死在当面的敌人,他们会挖个坑把这样的人埋了,不过只要是敌人,反正都要死。

他们像鲨鱼一样喜欢流血,像驰狼一样喜欢屠杀。

吊死那些鸟人对他们来说是件快事。

他们把抓到的羽人挨个在树上吊死,只剩下很少的女人做他们的奴仆。

他们从不宽恕,也不指望敌人宽恕。

在他们中间,女人也要为自己战斗。

最初的女子是带过来的,后来又生出了第二代,还有许多抢来的女奴隶。

在漫长的岁月里,老的匪徒死去,新一代的强盗又成长了起来。

这些新生的蛮人从来没有见过浩瀚的草原,但在老人们交谈的耳目熏染中,他们同样对那个遥不可及的西边圣地心生向往。

他们向往着在广阔的一望无垠的天空下奔驰,他们期望看到地平线上缓缓起伏的草坡,他们期望看到天空上漂浮着的大朵的云。

但现在他们的头发上长满绿色的苔藓,他们的头发里总掺杂着荆棘刺和鸟羽、苍耳,他们的马又瘦又小,跑得小心翼翼,总害怕撞到树上,他们看到的是树叶子间漏出来的破碎天空。

他们遥想着月亮山脉以西的那个广阔的草原,梦想着有一刻回到那块地方,他们做梦都在无垠的草原上驰骋。

但是,他们来自草原上不同的部落,他们都有各自的祖先,有的是熊,有的是狼。

他们像九头鸟一样相互咬个不停,争斗平息的时候,他们身上都带着对方的血,明亮的眼睛在乱毛下盯着对方,如同刀子。

他们不可能站一起为了某个共同的梦想而战斗。

也只有沙陀药叉,这个传说中的可怕蛮人,才可能把这些散沙一样的野蛮人聚集到一起,聚集成沙陀蛮,聚集为一股可怕的洪流。

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如同沙砾汇集到沙漠,如同水滴汇集到大海,如同微不足道的小蚂蚁汇集成铺天盖地的军蚁灾祸,在太阳升起之前,这些有着蜷曲的黑头发的蛮人们,耳朵上晃动着巨大的铜耳环的蛮人们,汇集成了浩浩荡荡的四万沙陀大军,突然出现在厌火城脚下。

日出的时候,沙陀蛮的大君沙陀药叉已经阴沉着脸坐在骆驼背上,俯瞰着厌火城上城那白色的城墙和无数尖顶的塔楼。

在它们后面,海雾笼罩的低地上,则是灰暗的平屋顶组成的下城,它们像是被踹平的蚁窝,满布混乱细密的蚁道,顺着缓坡向下延伸,一直俯冲到深灰蓝色的海边。

厌火城北依三寐平原,南临洄鲸湾,东连羽妖高地,西接勾弋山,自古便是可攻可守可战的三战之地,号称“宁州锁钥”,蛮族人要纵马宁州,这座城池就是必夺之地。

在厌火城的白色城池之下,也不知掩埋了多少蛮族人的英雄。

此刻不论极目城外的任何地方,都有一列列的黑线,蜿蜒盘绕,如同肮脏的绳子组成一副巨大的套索,将白色的干净的厌火城套进圈套中。

除了那些列开阵势的武士们,还有更多的蛮人在建立营地,挖设壕沟,忙乱地准备攻城的器械。

巨大的云杉木接起来的云梯、飞梯、单梢炮、尖头木驴,所有蛮人们能掌握的攻城器械,沙陀人都带来了。

那些不容易携带的巨大器械,他们就在鹿门塬上的森林里寻找合适的树木,把它们伐倒,在当地制造。

这正是沙陀药叉行事的原则,不能一切都指望着羽鹤亭那只老狐狸,只有刀子顶着对方的咽喉签定的盟约才是有效的盟约。

沙陀药叉冷着脸看着手下忙碌这一切,一面转过头对身后一名羽人使者说:“你可以回去了,到城里去传我的口信,告诉你家主人,如果明日正午前还见不到星流石,我就开始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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