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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5/5)

却又立刻忘了那些震惊愤怒和惧怕似的。

她只是,她只是想要逃。

可她动不了。

就在她如此迷茫的时刻,他竟低下头极轻柔地在她嘴角吻了一下,再没有方才的那些残酷和暴烈。

那些暴力的、突如其来的亲吻令她想要反抗,可此时这样温柔的碰触,却令她心底发颤。

像是山泉自高及低主动追逐着溪流的轨迹,那吻自她的唇畔滑过,流连至她的脖颈,像是羽毛的抚触,他空着的那只手也在此时轻滑过她的右腕。

她这时候才发觉她全身都被池水打湿透了,在池边躺了这么些时候,其实有些冷。

可他印在她肌肤上的吻却是热烫的,他正抚摸着她的那只手也是热烫的,连同和她贴在一起的身体,亦是热烫的。

当他的手探入她宽大的衣袖中,当那带着薄茧的手掌顺着她的肌肤一寸一寸抚上去,当那些温柔的吻重新回到她的嘴唇上,她整个脑子已然成了一片糨糊。

热意自身体最深处升腾而起,就像是蒸糕点时蒸笼里会有的那种热烫的蒸气,随着他的吻和他的抚摸,慢慢地,慢慢地上升,在她的整个身体里扩散开来,让她变得酥软、温暖,且柔顺。

他吻着她,他的舌再次侵入她的口中,但再不复方才的粗暴,她感到了他温柔的吸吮。

白奇楠香幽幽入鼻,迷乱了她的神智,本已变成一团糨糊的脑子此时更是浑噩,而他的手也更加令她无所适从。

那带着薄茧的手掌一只探入了她的短襦,置于她的腰际,而另一只,则顺着湿透的广袖来到了她圆润的肩头,再向后、向下,抚触到了她微微凸起的蝴蝶骨。

无论是腰际还是肩背,都是常年覆盖在衣料之下的、未曾有人碰触过的私密肌肤,此时与他热烫的手掌相贴,身体便本能地战栗起来。

就像鉴赏一块稀世美玉,他抚触着她,揉捏着她,而她在那抚触与揉捏之下颤抖着,感到身体各处袭来一阵又一阵的酥麻。

他的手掌其实只游移在她的腰部和她的肩背,她却感到有火种游走于全身的肌肤之下,烤得她喘不过气来,便是他依旧亲着她,堵着她的嘴唇,她也控制不住喘息。

那些令她感到既难堪又难受的喘息,却似乎格外取悦到他,在她的喘息声中他加重了唇舌挞伐的力度,她亦听到了他的微喘,他揉捏着她的手指也更加用力。

疼。

那疼令她在浑噩的灵台中终于寻找到了一丝清明,却只有短短一瞬,下一刻,她就被他转移至她脖颈的吮吻离散了注意力。

但在心底,她再次感到了害怕,甚至比刚开始他粗暴对待她时令她所感到的惧怕还要更甚。

但同时,她也更加感到快意,或者说正是因他亲吻抚触着她时给她带来的巨大快意,才令她在心底深处如此的害怕。

太奇怪了。

太诡异了。

太可怖了。

不要。

不要。

但她的喉咙无法出声。

不要。

内心如此纠结,身体却如此无助,她只能在心底绝望地呼喊,眼泪便在那一瞬间夺眶而出。

她喘息着,流着泪。

他一直闭眼亲吻着她,顺着脖颈向上,唇畔,颊边,眼尾,而后他蓦然停住了。

缓缓睁开了眼睛。

良久,他放开了她。

这一次是真的放开了她。

他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到喘息复平之时,成玉不知道自己在白色的池沿躺了多久。

像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像是很短暂。

脑子重新转起来时,她感到自己终于可以动了,因此伸手抹掉了眼中的余泪。

暗色的夜空终于在她的视野中恢复了本来面目。

她撑着池沿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她的腰带松了,衣襟乱了,手足仍在发抖,但视野里站在她面前两步、前一刻还在她身上胡来的青年此时却衣冠整肃,脸色亦沉静若水,两相对比,显得她的失态既可怜又可叹,还有几分可笑。

内心中一片茫然,又不知所措,她能做的仅仅是拢住自己的衣襟,凭着本能问出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不可置信地低喃,“我们虽没有血缘,可,我们难道不是比寻常兄妹更加……” “我们原本就不是兄妹。

”他淡淡道。

青年垂眼看着她,对上她惶惑又无助的神色,语声平淡:“你问我为什么不想看到你,你想知道理由,那我告诉你理由,因为看到你,我就想对你这样。

” 她猛地抬头。

目视她拢着衣襟本能地瑟缩,他突然笑了一下:“害怕了?你原本可以永远不知道。

我给过你机会。

”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

他是她在这世上衷心信赖之人,遇到难题,她总是本能地想要求教于他,而面对这道他制造给她的难题,她一时却不知该求教何人。

从前,这样的时候,她总是想要伸手去握住他的衣袖,可此时她却不知该去握住谁的衣袖,她整个人都被凄惶压倒,眼前又再次蒙眬:“怎么会是这样……” 他猛地闭上了眼,像是被她的话刺到,良久,他重复道:“怎么会是这样。

”他睁开了眼,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回答她的语声中却带着嘲弄,“的确,你从没有想过我们会有这种可能。

”而后他伸手揉了揉额角,再开口时语调已变得极为平淡冰冷,“走吧,”不带一丝情绪,“以后别再靠近我,离我远远的。

” 天步原是送温酒来泉池,不想却被连三的结界阻于枫林之外。

天步服侍三殿下数万年,自知此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故而再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托着酒壶躬身立于枫林之外待召罢了。

过了好些时候,见结界突然消弭,水雾似细纱飘散而去,而浑身湿透的红玉郡主失魂落魄地步出了枫林。

天步心中讶异,正在斟酌是入林送酒还是去追上郡主,突然听到三殿下在内里吩咐:“夜风凉,你追上她,给她换身衣衫。

”天步赶紧应了。

初初追上成玉时,因月色朦胧,天步其实没太看清成玉的面色,直到将她请至厢房,服侍她在净房中泡浴时,在十二盏青铜连枝灯的映照下,瞧见她丰肿的嘴唇和腻白肩头的一片指痕,天步才恍然明白方才泉池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中不由得一跳。

八荒都觉三殿下风流,但天步很清楚,再美的美人,其实于三殿下而言都不算个什么。

只是那些美人们不相信,明知三殿下无情,却飞蛾扑火般非要将自己献祭到元极宫中,前仆后继,以为自己会是那与众不同的一个,能得到三殿下的爱,和他的真心。

然天步冷眼旁观了一万年,看得十足真切,三殿下没有在乎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不在乎她们的思慕,不在乎她们的渴望,也不关心她们在想些什么,他将她们纳入元极宫时转瞬的思绪,不过就像欣赏瑶池中一朵四季花那样的肤浅罢了。

他从来懒得在她们身上费心,欣赏一朵花和欣赏一个女人,在他看来,别无不同。

就像四季花的花期,即便以天水浇灌,也长不过五个月,他对陪在自己身边的美人们的耐性,也从来没有长过一个四季花的花期。

对一个美人上心,为她动念,乃至有了忧怒,于三殿下而言,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可这些日子的连三,天步回忆了一下,却惊觉他的确在面前这少女身上生了许多情绪,说上心动念,竟丝毫不为过。

天步不由得认真看了浴桶中的少女一眼,想要参透同从前连三身边那些美人相比,她究竟有何不同。

少女靠坐在浴桶中,似乎感到疲倦,因此闭上了眼睛。

眉似柳叶,长睫微颤,鼻若美玉,唇绽丹樱。

眉目间还含着天真,却因了嘴唇的鲜红和丰肿,透出了几分成熟的艳丽;鬓发沾湿在脸侧,又有了一点楚楚可怜之意。

寻常时候她脸上从不显露此种表情,此时灯下无意识地闭目蹙眉,再衬着一身欺霜赛雪似的肌肤,这张脸便显露出同被衣衫裹覆住时完全不同的风情来。

天步几乎屏住了呼吸。

良久,才呼出一口气来。

不可否认,这是极其难得的色相,自己修为定力不够,在这色相面前不能平静便也罢了,但视世间一切为空的三殿下,岂不知色亦是空的道理,难道也会为色相所惑? 天步心中压着这个疑惑,心惊肉跳地帮成玉穿好衣服,一刻不敢停留地将她送回了十花楼。

夜深了,连三依然靠坐在泉池中,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什么都没有想。

而当他终于能够开始想事情时,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片刻前成玉被他压在身下胡来时,昏软灯光中那张惊惧、委屈、惶然,又带了一丝迷离之色的脸庞。

仙凡之别,有如天堑。

他是天君之子,万水之神,仙寿漫长无终,而成玉的寿命却那样短暂,与他需要度过的十数万年乃至几十万年的仙寿相比,说一弹指亦不为过。

她同他,就像萱草同明月,仅开一日的萱草花,怎能同亘古长存的明月相守? 诚然,若两人情到深处,誓要相守,也不是没有办法,八荒之中,确有多种助凡人长寿之途,但也不过增寿数百数千年罢了。

一个凡人想要获得与天君之子相当的寿数,却不啻天方夜谭。

即便侥幸令她得了那样的机缘,她也必先放弃凡躯,且要承受没有决心和毅力便根本无法承受的痛苦,才能铸得仙体,同寿于日月。

然九重天上的规矩,凡人一旦成仙,必得灭七情除六欲,否则将被剥除仙籍,夺去仙体,再入轮回。

因此,即便他们两情相悦,即便她也真切地爱着他,愿为他吃苦牺牲,他们也很难有什么未来,更遑论她根本什么都不懂,既不知情为何物,也没有爱着他恋着他。

她只是天真纯然地将他当作哥哥,一心亲近信赖于他。

但自他察觉了对她的情感究竟为何的那一夜开始,她那些单纯的亲近对他而言便全然化作了折磨。

因此他渐渐疏远她,亦指望着她也能从此在他面前止步,让一切就此结束。

可即便被他冷待和疏远,一次又一次受挫,她却固执,百折不挠,直至今夜,不惜翻墙也要追到他面前,问一句为什么。

他的回答不能令她满意,她便逼他。

天下之大,也只有她能逼得了他。

那时候他是真的生气,为她故意逼他,也为他毫无犹疑的屈服。

恶意便在那一瞬间自心底生起,想让她后悔,亦想让她惧怕。

因此他将她掀倒在了池沿之上,吻下去的那一刻,心底藏着暴戾,恨不得让她怕得从此再不敢靠近自己。

是了,最初的开始,他吻她,是为了让她怕他。

在他强势的侵掠之下,她的脸上的确如他所愿,出现了惧怕的神色。

因惊惧而苍白的脸,没了血色点缀,倒更似皑皑春雪,白得近乎剔透,偏那两瓣经他肆意挞伐的薄唇红艳欲滴,覆着水色,在他身下微微地喘,直如冰天雪地中乍然盛开了一树红梅,虽冷却艳,我见犹怜。

那一瞬,他无法自控地停下来看她,注视身下这张动人心魄的芙蓉面,而施加于她的那些惩罚似的吻也不由自主地变了意味。

俯身温柔触上她唇角的那一刻,他几乎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从来便知她有着如何出色的色相,他又岂不知色即是空。

天生灵慧的天君第三子,统领四海的水神殿下,自幼将东华帝君的藏书阁当寝卧,熟参宇内经纶、天地大法,当然不可能看不透什么是色相。

便是因此,他身边的那些美人们,他有兴趣欣赏她们时,她们在他眼中是红颜,没有那等兴趣和时间时,她们在他眼中同枯骨亦无区别。

清罗君曾好奇他何以有此定力,彼时他笑了笑,回了他一句《法句经》中的佛偈,“此城骨所建,涂以血与肉,储藏老与死,及慢并虚伪。

”点拨他道,“肉身似一座城,以骨所建,添以血肉,储藏着生老与病死、我慢和虚伪,这便是色相的本质与真实,看透这个,又有什么好令人迷恋的?” 再美的女子,来到元极宫时,他便透过她们的色相看过她们枯骨的样子,再出色的皮肉,不过也就是那样罢了,因此四万余年的漫漫仙途,他一次也未曾为色相所迷过。

可当他面对眼前的这个凡人少女时,他的那些刻骨认知,却仿佛再不能发挥半点效力。

他不是没有看过成玉枯骨的样子。

数日前的一个微雨之夜,他带着烟澜去正东街的奇玩斋取一幅镜面画,察觉到了她站在对面小江东楼二楼的扶栏旁看他。

烟澜被木架上一只黑色的面具吸引,取下来递给他,在接过面具戴在脸上之前,他抬手在自己眼旁顿了顿。

而后当他抬头隔街看向她时,看到的便是一具白骨迅速地蹲身而下躲在木制的扶栏之后。

他以为勘透她的色相,便能令自己解脱,他已在仅有他们两人的这一盘死局中煎熬了太久,以至于她若有若无的两道视线便能让他备受折磨。

可当看到那颤巍巍躲在扶栏后的白骨时,他脑中却蓦地轰然,因立刻就想到了这具凡胎肉体的脆弱:她很快就会死,会果真变成这样一副白骨,会枯腐,会消失;即便魂魄不灭,但她不会再记得这一世,过了思不得泉,饮了忘川水,她很快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即便他找到她,与她来世再见,她也再不会软着嗓子叫他一声连三哥哥。

他所喜欢的她的美,她的天真,她的生动,她的善良勇敢和执着,她的那些总是让他愉悦的小聪明,都会消逝于这世间,再不会有了。

这便是流转生灭。

世事世人,终要成空。

他从前冷眼以待,此时额前却骤生冷汗。

他匆忙转身摘下面具,紧闭了眼眸,烟澜在一旁担心地问他:“殿下,你没事吧?”他却半晌不能回答。

那一夜他终夜未眠。

她的白骨并没有能够破除他的迷梦,还几成他的魔障。

他才真正明白,情之一字,何等难解。

便知红颜终成白骨,色即是空,若他爱上红颜亦爱这白骨,爱上这色亦爱这空,该当如何?他又能如何? 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

因他和她不会有任何结果。

这注定是个死局。

他只能让她离他远一些。

将成玉送回十花楼,重新回到泉池旁时,已是子时末。

天步见连三仍在泉池中泡着,先过去禀了声已将成玉平安送了回去,又问需不需要伺候他起来回房安歇了。

听他道了个“否”字。

因想着今夜三殿下和成玉不同寻常,兴许此后对成玉的态度也将有所变化,天步斟酌着又问了一句:“往后红玉郡主若再上门来寻找殿下,还需奴婢找借口拦住她吗?”这次却没有听到他再回答,就在天步暗忖着他兴许不会回答了,又琢磨着不回答是个什么意思时,他终于开了口。

“她不会再来了。

”他靠着池壁,闭着眼,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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