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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砸了石头,大概是不能往前开了……那就只能调头向下,车跑得过山洪吗?如果山体冲上山路,抑或山路直接垮塌,他所在的这辆车没了立足的地方,结果必然是滚落,而在那么大的冲力之下就算不挤压变形爆炸,也会被泥水砂石所淹没,开门都难,没有人来救,他就只能憋死了。
跑出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李白镇静得出奇,当即推门而出,刚刚退后几步,车灯还没自动关上,一块巨石就“砰”地砸上顶盖,紧接着是更多,灯光很快就被洪流推远了,车身节节败退地滚落山破,哗啦啦的,好像有很多树被砸断……又是“砰”的一声,它爆炸了。
身后火光四起,李白没有眼睁睁去看,他已经跑了很远,耳膜还在嗡嗡地响,脚下的路也化成了泥…… 他意识到,自己要被追上了。
冷水冻住了脊梁骨,脚也被粘稠所纠缠。
每一根骨头都酸软。
这山洪来得太猛,太重,他好像跑不掉了。
什么都不怕吗? 放屁吧。
恐惧密不透风地淹没李白,仿佛只有头脑可以喘气,他被土石重击,沿山坡滚下,他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块碎石,缩成一团紧抓着衣料拼命捂住口鼻,不想那一点点呼吸的空间被剥夺,脑海里闪出无数面镜子,撞坏了,震碎了,万花筒般的每一个碎面都照出同样的脸。
也不知滚了多久,多远,全身已被泥水糊住,李白渐渐感觉到静止……好像一个颠覆的沙漏,他已经沉到底部。
这是静止吗?真的吗?他好像可以从衣袋里摸出手机,对着Siri,他读出熟背的手机号,拨打失败才想起自己没了SIM卡。
接着又按下紧急备忘,李白想说点什么,他说完了,勉强睁开眼,好像可以看到屏幕的亮,可以给这段话写个名字。
所有光都有重影,想写我爱你,到底写出的是什么。
李白没有力气再去检查了,强烈的眩晕撕扯他头脑的一切活动,只是在想,如果这些都不是真的,还是幻觉…… 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嘴里全是土腥,又好像剩下一点止咳糖浆的味道,从眼睛到脑门都很疼,像在流血。
杨剪又来找他了,把那些碎玻璃拼起来,圆成单独一面镜子,映出清晰平滑的面孔。
在他漆黑的视线中,杨剪亮得像弯明月,还在问他累了吗。
累了。
是真的,很累很累了。
李白很快就昏了过去。
有时候接受死亡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困难,而在接受之后,又得知自己还活着,先前的秘密都变得赤裸裸,这才是真正的挑战。
李白醒时正听到床边帘子外面的通话声,是个南方口音浓重的男人,也许是医生,正在给人指路。
到了贵阳该怎么走,到了铜仁该怎么走……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人还这样称呼对方:杨老师。
李白顿时头痛欲裂,差点一坐而起,全身却疼得使不上力气。
他闻到一股难闻且浓郁的味道,周围有人在骂,问护士跑哪去了,有人在哭喊,求护士轻点,那股潮乎乎的馊味大概来自于他们。
他还看到帘子上印的“德江县人民医院”的字样,愣了一会儿,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活着。
这件事被通知给了杨剪。
本以为那人听见自己没有大事,不是活不下去了,还会继续陪自己维持那个约定。
他已经失败了吧,他什么都没做成,还倒霉撞上天灾,连车带行李全都没了,都是因为他磨磨蹭蹭错过了时机!那又哪来的理由和资格?他宁愿杨剪充耳不闻。
也不要看他的狼狈。
可杨剪真的要来了。
现在已经快开学了,不是吗?带高三要从月初就开始开会备课,不是吗?这些都是真的。
可杨剪来也是真的。
都已经从贵阳出发了。
那就等吧,等等等等等,李白迟钝的大脑缓缓地转,像个忧愁的懦夫那样等,像个快活的傻子那样等。
电话挂断之后,帘子有动静,李白在它被拉开之前闭上了眼,有人给他脸上的伤涂火辣辣的药水,他也面不改色。
他准备装睡到底。
也准备等到底。
身上什么都不剩,在这等待的过程中,李白也看不了时间,只听到有新人进来,也有人被送走去了ICU,但他觉得自己没有等太久,又像是等待本身也渐渐褪去恐怖,成了一件可爱的事。
他的手指渐渐恢复了灵活,腰上也有力气了,脑袋里有好多想法,帘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时他却再度变回空白,动都不敢动上一下。
睁开装睡的眼,李白透过缝隙去看。
杨剪侧对病床,微微低着头,正和医生小声交谈,很快又拿起手机外放着听。
杨老师我爱你。
怎么呜呜咽咽的全是哭声。
杨剪听得风平浪静,他也被淋湿了,夹克衫上全是水痕,头发硬邦邦地不肯贴上头皮,却终究无法蓬松,就像是梳了油头。
这是什么冒雨跑过来的小动物。
李白已经无暇自顾,只是贪婪地看着他,心里胡思乱想,在预感他要转脸或是移动视线时,又紧紧闭上眼。
可是闭不闭眼又有什么区别,无论如何,这一次还是他打破了约定。
杨剪也还是找到了他。
他听到床边的持续输入的点滴,听到窗外的残雨。
啪嗒,啪嗒,它们都发出水的声音,是在倒数,还是刚开始计时。
那人终究要靠近,和他对视。
他的杯子在哪儿呢,紧紧抓在手里,可他自己都被淹没了,淹成一面湖,他站在湖心随时都有可能沉没,低头去看,湖水映出的却是别人的影子。
而现在,此时此刻,这影子竟从湖底爬了出来,站在和他相同的平面,走近他,搅动他的波光。
门帘被拉开,杨剪的味道像一抔积攒在心室里的灰尘,洒满了李白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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