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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有股说不出的闷气憋在心头,看到娟娘子活生生的侧影的时候,那股闷气就泄了。
谨慎起见,她还是问高邑长,“最近娟娘子……没有离开坞壁的打算吧?” 高邑长比她还要诧异,“没有的事,你听谁胡说的。
娟娘走了,西苑何人掌事?” 阮朝汐长长松了口气。
果然是个荒诞离奇的噩梦。
冬日山里的夜风冷得刺骨,她心里的心结解开,立刻感受到身上的冷了。
瑟缩抱着自己肩膀,往屋里快步走。
走出几步,脚步猛地又是一顿,回头问,“高邑长,娟娘子是西苑掌事,西苑里的小娘子们,平日除了当面称呼‘娟娘子’,有没有别的称呼?” 高邑长夜里不欲和她多说,挥手催促她回去。
“小孩儿做个噩梦,怎么忒多话。
西苑那些小娘子们年纪都比娟娘小,在外人面前叫娟娘子,关起院门私下里都叫她大姊。
听她们‘大姊’‘大姊’地叫了许多回了。
” 阮朝汐的脚步惊愕地停在原地。
噩梦里被风雪掩住口鼻的窒息感觉又倏然回来了。
她转身望向书房方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她虽然在梦里和娟娘子亲厚,但一个在东苑,一个在西苑,她其实并没有和娟娘子说过几次话。
一声微弱的琴声,就在这时传入耳朵。
昏暗烛火映出云母窗纸。
无名来客在书房里抚琴。
说是抚琴,却并未传来连贯的琴声。
琴声微弱,乍响起便被按住。
仿佛那位客人不欲发出任何声响,不欲惊动任何人。
说是不欲抚琴,客居的旅人却又一根根抚着琴弦。
琴声断断续续,发出凌乱喑哑的声响。
“别站在风口里,快回屋。
”高邑长迭声催促她回房,阮朝汐又看了眼书房映出的侧影,慢吞吞地往回走。
耳边忽然又传来一声极清越的筝音。
铮然清鸣,一下子便把风雪里凌乱细碎的琴声乱响给掩盖过去了。
东苑前些日子粗浅上过两节琴课,讲过琴和筝的区别。
琴音古朴内敛,隐居高士喜爱抚琴自乐,悦自己之心。
筝声清亮华美,高门大族宴客时常弹筝,悦客人之耳。
杨先生在课上说起,坞主荀玄微雅爱乐音,可抚琴,可弹筝。
西苑的娟娘子当初学琴和筝时,都曾经得过坞主的指点。
但因为筝音悦耳,琴音悦心,两者分了雅俗,杨斐随口笑说,“我在云间坞五年有余,偶尔听到坞主为悦己而抚琴,却从未听他为旁人弹筝。
也不知谁有此荣幸了。
” 今夜凛冽风雪中,阮朝汐听到书房传来清亮筝音,一开始的念头,以为娟娘子在弹筝。
但细看人影又不对。
远处的书房窗边,坐着两个对坐的郎君身影。
一个抚琴,一个奏筝。
分明是荀玄微亲自在弹筝。
筝音清亮空明,回荡庭院。
起调平静开阔,有若明月高悬,大江奔流。
似乎得了某种不必言于口的默契,在洋洋筝音的覆盖之下,无名客人的琴弦逐渐拨响。
七弦琴音低沉徘徊,不能广传于庭院,更不能压制风雪之声,只求入己之耳,抚慰己身伤怀。
隔着这么远,阮朝汐的耳力再敏锐,也几乎听不清筝音里交错的琴音。
琴音淙淙,沉郁而短暂,很快一曲终了,消散无声。
琴音终止后,书房传来的明阔筝音也逐步放缓,曲音缭缭,消散于深夜风雪中。
无名客人终于能够完整抚出一曲琴音而不必惧怕惊动旁人,不必忧惧琴音泄露心声。
风声传来隐约压抑的哭声。
漆黑的深夜里,阮朝汐躺回了自己床上,安静地听着。
这是她熟悉的夜晚,带着熟悉的世间苦难味道。
她曾经在无数个类似的夜里,听着阿娘压抑的哭泣声睡去。
她年小力弱,不管如何地劝慰,陪伴,甚至一同哭泣,都宽慰不了阿娘伤痕累累的心。
如果说今夜有所不同的话,那就是书房里压抑痛哭的无名远客,有清茶,有乐音,有此地主人的陪伴宽慰。
抚琴以悦己之心,奏筝以悦客之耳。
此地主人五年来头一回为来客奏起悦耳动听的筝曲,如春雨润物无声,宽慰来客之心。
风雪里渐渐停了悲声。
阮朝汐迷迷糊糊地睡去时,之前的噩梦已经淡忘,心里只想着,坞主的筝曲真好听啊。
如果阿娘没有病逝在山林里,而是撑到了坞主的车队到来,阿娘入了安稳的云间坞,有衣食宽慰,会不会像书房里的来客那样,夜里停了悲声。
留在云间坞里,或许是上天对她不错的安排。
或许阿娘在天之灵也会同意的。
……… 意想不到的变故,就在第二日倏然袭来。
打破了云间坞里安宁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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