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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他是何态度,只能分辨他的声音。
良久,他道:“是。
” 成玉猛地咬了一下嘴唇,抿住的嘴唇挡住了牙齿的恶行,口腔里有了一点血腥味。
“哦。
”她无意识地应了一声,想起来今日烟澜还同自己说了什么话。
她打起精神继续发问,“烟澜是长依的转世,你来到我们这里,假装自己是个凡人,是为了烟澜是吗?”她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受伤的内唇,“你做大将军,也是为了她,对吗?” 或许是因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问题容易一些,又或许是因它们其实是类似的问题,开初的那一题既有了答案,这一题就不用浪费时间了,他回答:“是。
” “是吧。
”成玉无意义地喃喃,想了会儿,纯然感到好奇似的又问他,“你过去在天上,是不是有过很多美人?” 静了一会儿,他再次答:“是。
” 她站在那儿,不知还有什么可问的,一阵雪风吹过,她突然有点眩晕,有些像她今晨抄完那部血经的最后一个字,从圈椅中站起来时眼前蓦然一黑的样子。
她想她今天可能是太辛苦了,又在雪中站了这么久。
走神了片刻,她想起来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是像她们一样的存在吗?”她问,“像你曾经有过的美人们那样,我也是一个消遣吗?”可几乎是在问题刚出口时她便立刻叫了停,“算了你不要回答。
” “这个问题我收回。
”她抬手抹了把脸,手指不经意擦过眼角,将泪意逼退,她表情平静,“我没有问题了。
”抬眼时见国师担忧地看着自己,她自然地搓了搓脸:“好冷,我回去了。
” 冰面上始终没有什么动静,她从国师手中接过灯笼,转身时没有再看那泉池一眼。
她问出那样自我轻贱的问题,只是问出那问题,便让她感到疼痛,又很难堪,因此她让连宋别回答她。
若她不是一个消遣,他当然要否定她,要给她一点尊严的,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明明他回答她其他问题时都那样干脆利落,偏偏这一个,他连一句似是而非都没有。
她想,幸好她收回了那个问题,没有让他回答。
她又想,烟澜说的居然都是真的,她居然一句话都没有骗她。
这位水神大人,他风流不羁,身边曾有许多美人来来去去,如同过江之鲫。
但那些人都不过消遣罢了,他心中至爱,是位叫作长依的仙子。
其实早在烟澜告诉她之前,长依这个名字,她便是听说过的。
南冉古墓外的那棵古柏曾嫌弃她对花木一族的历史一窍不通,故而前一阵机缘巧合之下,她找姚黄探问了一下那些过去,因此长依的生平,她全都知晓。
她一点都不怀疑连三对长依之情,毕竟在姚黄同她讲起水神和长依的渊源过往时,连她都认为水神是深爱着长依的。
彼时她还为那兰多神发过愁,因在她和古柏的那一段交谈中,她知道那兰多神也认定了这位水神做夫婿。
她还暗自感叹过这段三角恋的复杂。
不想最终,她竟也在其中扮演了一个角色。
烟澜说她只是一个凡人,和连三的这场游戏,她玩不起。
的确,她一个小小凡人,不过是个消遣,实在不够格在水神的人生中占有一席之地。
连三会有他的轰轰烈烈,或许他爱着长依,将来却要被迫迎娶那兰多,和长依不得善终;或许他无法违逆天道,终究还是移情了那兰多,最终和那位古神成为眷属。
但这一切,和她这个凡人是不会有什么关系的。
同他们比起来,她这个凡人的存在,的确是轻若尘埃。
初雪的平安城的夜,真是太冷了。
雪夜冷寂,幸而房中地龙烧得暖,轩窗开了半夜,也不如何冻人。
火苗舔上手指时,成玉猛地颤了一下,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经书从手中滑落,长长的一卷,摊开了跌进炭盆中。
血抄的经书,字迹凝干后便不再是鲜红的颜色,红也是红的,却带着一种暗沉的铁锈般的色泽,躺在火中,就像是一个锈迹斑斑的老物件被火苗吞噬了,让人无法心生可惜之感。
两万多字的长经,化灰不过须臾,封面和首页因耷拉在炭盆外而逃过一劫。
成玉弯腰将落在地上的残页捡起来,正要扔进炭盆中,目光无意中落在“如是我闻”几个字上,一时停住了。
半晌,她怔怔地落下泪来。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好呢?她想。
是夜,成玉五更方入眠。
她睡得不太踏实。
闭眼许久,渐渐昏沉,她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睡着了,只是脑中次第回游了许多画面,像是回忆,又像是在做梦。
一会儿是青铜鹤形灯的微光之下,连宋面色温柔,拇指触到她的眼睛,像对待一件宝物,细致地为她拭泪。
一会儿却是怀墨山庄的高台,他站在烟澜身旁,当她缠在缰绳里被碧眼桃花拖行出去时,他别开了目光。
一会儿又是枫林深处的温泉中,他神色冰冷地告诫她:“以后别再靠近我。
”最后是国师府上的泉池旁,冰鉴上他的面目清晰起来,当她问他“我也是一个消遣吗”时,他皱了皱眉,有些凉薄地反问她:“不然呢?”其实他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她不知道她为何会想象出他说了这样的话。
她像站在一处断崖旁,猛地被人推下去,一瞬的失重之后,她飘在半空中,身周都是迷雾,身体空落落的,心也空落落的。
她大概有些明白自己在做梦了。
迷雾中紧接着出现了坐着轮椅的烟澜,微微垂着眼皮,有些怜悯地看着她:“你只是一个凡人,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 然后她轰地坠落在地。
想象中的痛感却并没有到来。
她呆了一会儿,攒力从地上爬起来。
眼前仍是一片白雾,脚下亦是一片白雾,脚底触感柔软,不似实地,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泥潭里。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只是一味地走,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
就在这时候,雾散去,前方有光,光中出现了一双人影,她听到了说话声。
“自墨渊封锁若木之门迄今,已有七百年,他不愿你打开那道门,所以七百年来,你想尽办法也开不了那扇门。
他是想留住你。
”说话之人距她数十丈,背对着她,一身明黄衣裙,个子高挑纤丽。
她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声音也有些熟悉。
她感到了一丝怪异,却难以分辨这熟悉和怪异从何而来,只是听那人继续道:“父神之子,他若不想争,便能做到与世无争,他若想争,你也看到了,不过七百年,他便结束了这乱世,一统四族,而若非因你之故,五族皆已入他彀中。
他想要留住你,他便一定会留住你,你便是来找我,你我合力,我们也无法打开那道门将人族送出去,不如就如此吧。
” 那人之言成玉句句听得清晰,却全然不知她所言为何。
而那人话毕,站在她对面的白衣女子方抬起头来,容成玉看清她的容貌。
她从没见过那张脸,因那样美的一张脸,若她见过,便必然会有印象,即便是在梦中。
她不由自主地近前,靠得那样近了,交谈的两名女子却并没有发现她。
“你已经许多年不再做出预言了。
你看到了那个结局,是吗?”白衣女子开口,眼尾轻轻一弯,弯出一点笑意。
她原本是极为美又极为疏冷的长相,仿佛一身骨肉皆由冰雪做成,兼之一身白衣,便是乌发上的唯一饰物也是一支白宝石攒成的凤羽,望之只令人想到冰魂雪魄、冰天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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